爹道:“看什麼看?我看你就是個傻的,偷跑出去這麼晚才回來,讓你弟弟一個人去讀書,我看你是想討打。”
馮遠充滿希冀的目光瞬間暗淡。
爹不再是以前的爹了,他有了白胖可愛認識字的小兒子了,他不再是那個會為了自己偷藏柿子的爹了。
那個老頭進了村子,白天就坐在街上乞討,晚上把破衣服一裹就睡在地上。馮遠就去問他,你為什麼非要呆在這裏,老頭道:“我看中了你,想傳授你武藝,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走了。”
馮遠看著他凍得通紅的鼻子道:“你這樣下去會死的。”
老頭就笑,笑得特別開心,“死又怎麼樣?誰能逃過一死。至少怎麼死是我自己選擇的,我活著的時候選擇了自己的活法,死的時候選擇了自己的死法,比那些活著不滿,死時痛苦的人不知道好了多少,也不知道開心了多少……”
馮遠突然間醍醐灌頂,可不就是嘛。如他自己這般活著,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他每天都不開心的活著,就算是活了一百年又能怎麼樣?還不如眼前這個老頭,他至少很開心,很自在,沒有人能讓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
於是馮遠道:“我跟你走,我跟你學武。”
說走也就走了,馮遠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他的爹。從此以後他就跟著師父四處遊曆,挖野菜打野獸當街要飯的事他都幹過,待他年歲稍微大了一點的時候他還會去大戶人家做工,掙錢養他自己和師父。
幹的不開心了那就走,他從來隻定活契,絕不賣身。日子過得雖然不富足,但也是絕對的舒心,就像他師父說的那樣。
這樣的日子過起來便沒有什麼時間概念,馮遠長大了,長高了,他開始長胡子了。再然後他師父死了,師父死前讓他把屍體燒了,找個風大的地方揚了,即使是死,他也不想拘束自己。
沒了師父,馮遠就一個人過活。他做工的地方發了大旱,莊稼地裏顆粒無收。地主家帶著糧食錢財跑了,他又沒人管飯了。於是他就跟著逃難的人一起南下,沿途的草根樹皮全部被吃光,比蝗蟲過境還恐怖。
他好久沒有吃過飯,也好久沒有洗過澡換過衣服。
那一天他走到青州城外,官兵不讓難民進去。他靠在城牆跟上,仰頭曬著太陽,他記得特別清楚。那一天的那個場景,一直到死他都記得。
就在他坐著等死的時候,從遠處走來一個小孩。小孩穿著一身可以說是寒酸的衣服,但是卻收拾的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那個孩子很瘦弱,就像當初的自己一樣。她走到自己身邊,也靠著牆根坐下。
馮遠感覺到了她打量自己的目光,片刻之後,小孩從包袱裏掏出一塊米餅遞給他。
她道:“吃吧。”
馮遠是真的餓極了,他搶過米餅狼吞虎咽的就吃了。吃完之後他想起剛剛看到的,那塊餅分明是包袱裏的最後一塊。馮遠問她:“為什麼給我餅吃?”
“啊?”小孩好像很意外的道:“可能是因為我心腸好吧。”
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一幕和多年前那個夜晚樹林的記憶重疊了起來。這世上隻有兩個人無緣無故的把自己的口糧給他吃過,一個是師父,另外一個就是她。
那個時候馮遠就突然想跟著這個人,所以在自己蹩腳的謊言被戳穿之後,馮遠道:“我罩你。”
然後他就一直罩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