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一個來!通冥的婦女上樓的時候,丟下一句話。
在二樓那個煙熏火燎小黑屋子,婆婆來的很快。令鵝潔驚駭的是,那個通冥婦女不斷撩著自己右邊耳邊的頭發,要把碎頭發刮到耳後,那不滿的口氣和婆婆生前一模一樣:哪有你這樣做人媳婦的?我走的時候,頭發都沒有梳清楚,我的那個發卡,我是天天要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這頭發亂的……
鵝潔幾乎不能呼吸。婆婆當時死的時候,頭是梳了,但是那個黑色的扁扁的發卡,一時找不到。給婆婆換衣服的街坊隨口就說,算了,也不是值錢的寶貝。
鵝潔呆若木雞。本來她想問問,她害聶家丟了一百萬,聶家還死了一個老太婆,婆婆是不是覺得她幹得很好,她和文仔現在是不是都很開心。可是,她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了。
那個通冥的婦女突然語氣又變了,好像是文仔來了,可是,聲音還是不大像,抱怨的語調倒還是熟悉,鵝潔遲疑是不是他們母子兩個人都在這裏,一時驚懼,眼淚汪在眼眶。
……真是人走茶涼……花也是一條命啊……為什麼都不去澆?
花?什麼花?鵝潔脫口而出。
沒有人回答她。通冥的婦女正在安靜下來,仿佛海水退潮。鵝潔茫然地環顧黑屋子,看著那個緊閉的門:婆婆和文仔真的進來了嗎?現在,他們母子是不是又相攜離去了?
那天回去,鵝潔直接去了過去住的老木屋。
在鵝潔文仔和婆婆曾經住過的房間,已經換了新房客,好像是賣蝦米墨魚幹的,過道裏味道就很是腥臭。鵝潔徑直上了樓,果然,樓上那兩個愛下棋的小夥子也搬走了,住著兩年輕時髦的醜姑娘。
鵝潔突然看到了陽台,她像被電擊了一下。
那個海水周轉站屋頂的水泥平台上,曬著一匾蒼蠅飛舞的墨魚魷魚幹,旁邊一雙才洗的、舌頭高拔的球鞋,也落著蒼蠅。滿地都是綠色的啤酒瓶子。邊上,文仔的幾盆蘭花早已枯萎死透,隻有三盆仙人花球還刺刺地活著,,毛尖上挑著晶瑩的雨水。球體顏色發褐,還不如酒瓶子綠。
鵝潔跨過欄杆,在蘭花和仙人球那裏蹲著。她很不自信地說,不是嗎,他們就是被抓住,老太婆也是死了,和我沒有關係……她那麼老,又聾,和文仔怎麼比呢?……對不對……
鵝潔想鬆土,後來決定把仙人球帶回去。
賣蝦米墨魚幹的販子老婆很客氣,送給她兩個大塑料袋。
鵝潔提著仙人球,慢慢走出木樓。在記憶裏,她想回想那首孩子和大人合唱的歌,可是一點也想不起來,她很想再聽聽文仔在歌聲裏發出的帶噓聲的笑聲,結果,連這個也模糊不清了。
她慢慢走到馬路上,走到學校那邊的斑馬線。老許還在那裏,握著一麵髒髒的小紅旗,戴著一頂黃帽子,嘴裏發出嗶嗶嚴厲的哨子聲。
一個一個來!通冥的婦女上樓的時候,丟下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