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聽著,眼裏已淌下淚水,喃喃道:“以暴易暴兮,吾知其非。”
這是上古伯夷叔齊阻武王伐紂未果時所作之歌。無心當初也聽過藝人說《武王伐紂平話》,聽到這兩句時,隻覺伯夷叔齊二人頭腦冬烘,此時卻覺得此言大為有理。
鳴皋子見無心麵色轉而祥和,知道他又轉了念頭,心中一疼,忖道:“不成了。”他喝道:“無心,你聽我不聽?”
無心抬起頭,道:“術有正邪,道則一也。但若是用邪術而所求非正道,那豈不是與妖魔無異。蚩尤老祖已沉睡數千年,便不要再打擾他了。”
鳴皋子想不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他臉上陰晴不定,麵色已變得猙獰,喝道:“既然如此,你死吧!”身形忽如鬼魅,一下閃到無心身後,五指扣住了他的背心。無心的前胸有那十字架護住,抓之不入,背心卻無,他已將體內青龍喚起,這一抓不啻利刃,一下便能將無心的心髒也挖出來。
他的五指剛觸到無心背心,無心喃喃道:“爹,回頭吧。”
無心說得甚輕,鳴皋子卻如聞霹靂,這一抓怎麼也抓不下去。他道:“你……你還是叫我爹了。”
他當初受父親之命,投身正一教。他本門是天心派,也是正一教支派,當時的正一教四十代天師張嗣德愛他人才出色,將侄女嫁了給他,招他入贅,後來因為自己偷學五雷天心大法,又偷取了龍虎山伏魔殿中的勾陳螣蛇二神,被逐出門去,但心中卻也覺得,在山上那幾年實是平生最為喜悅祥和的日子。無心是他兒子,身有神煞,若是不顧一切,早就可將他擒來了,隻是父子之情總未能盡忘,他費盡心機才將無心引到此間。現在無心稱自己為爹,那時含飴弄兒的日子仿佛又曆曆在目,雖然隻一用力便能殺了他,可五指顫抖,怎麼也抓不下去。
這時那地穴中的紅光忽地一閃,猛地亮了許多。鳴皋子知道時辰已至,再不能解開,便要前功盡棄。他五指一緊,指尖已沒入無心背心少許,鮮血登時流出。但無心渾若不覺,臉上帶著一層毫光,竟然頗有幾分有道大德的氣象。他心中一苦,心道:“罷了。我年已五旬,去日無多,孩子卻隻有一個。”但見蚩尤碑又將沒入泥中,三代人近百年的辛苦終究舍之可惜,腦中一熱,一下鬆開了無心,撲向地穴。
無心本已覺得在劫難逃,閉目受死,哪知鳴皋子竟然會放開他。他睜開眼,正看見鳴皋子抓住了那一角正在沒入泥中的石碑,驚叫道:“爹!”正待撲下,耳邊卻聽得轟然一聲巨響,這地穴如同一個火山,裏麵的泥土急流一般噴薄而出,將他也掩了起來。他嚇得魂飛魄散,將手掩住雙目,正要後退,卻被身邊的雁高翔絆了一下。雁高翔被鳴皋子擊昏,仍然躺倒在地,若是仍由他不管,那他一準被泥土活埋了。無心也顧不得多想,一把抓住雁高翔,人向後躍去。
地穴中的泥土足足噴上了三丈來高,落回來時,便如下了一場泥雨,方圓十丈以內,都被壓得塌了。無心已是嚇得魂不附體,隻知向後退去。但他還抓著雁高翔,一時半刻哪裏退得出去,泥土倒下來,將他劈頭蓋臉地掩埋在內。他心中一沉,心道:“完了,莎姑娘……莎姑娘不會有事吧?”此時人已被泥土蓋起,也不知東南西北,暈頭轉向之下,隻待向前刨去。正要動,衣服後襟卻覺一緊,有人在背後拖住了他。他又是大吃一驚,心道:“是惡鬼來捉我了?”反手去推,剛一抓住,卻覺那隻手柔膩溫暖,分明是女子的手,心中又想道:“若是女鬼倒也不錯。奈何橋頭,買個小宅子,養幾個小鬼頭,嘿嘿……”
正在胡思亂想,卻聽得有人叫道:“無心!無心!”還帶著哭音,正是莎琳娜。無心睜開一條縫,卻見莎琳娜抱著自己的頭,淚水已不住流下。他又驚又喜,心道:“我還以為莎姑娘隻想著那淫賤公子,原來她也會為我哭的……”雖然半邊身子還埋在土下,但上半身被抱在莎琳娜懷裏,軟玉溫香,說不出的舒服,隻盼著莎琳娜能多抱他一會兒。
莎琳娜本來被鎖在屋內,因為這陣巨震,竹樓也被震得塌了半邊。風雲寨的苗人已為孫普定殺絕,周遭已無一人,她出了竹樓,見四周竟是一片狼藉,如同遭了大劫,無心也不見蹤影,大驚失色。衝過來看,卻見邊上有堆土正在蠕動,挖出來一看,正是無心,卻已氣若遊絲。她心中悲痛,忍不住哭了起來,喃喃道:“無心,你快醒吧,你說什麼我都答應。”哪知她剛說完,無心忽地睜開眼,道:“真的?什麼都行?”
莎琳娜見他沾了一臉的泥土,兩眼仍是骨碌碌亂轉,又羞又氣,一把拖開,喝道:“你去死吧!”無心被她一推,頭重重擊在地上,卻似想起了什麼,翻身躍起,拚命刨著跟前的泥土。莎琳娜大覺詫異,道:“怎麼了?”
“那個胡子還沒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