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就有軍官報告:有人把一棵樹木放置在鐵軌。
指揮著保衛這一列車士兵的軍官望向土肥原賢二,土肥原果斷:“立即前進!但是要全力警戒!要確保列車的安全!絕對的安全!”
列車緩緩地行進起來。
溥儀的目光望向齊繼忠,那意思是:“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齊繼忠避開那目光,他很打怵到土肥原賢二那裏。突然之間土肥原賢二再也不是那個滿臉堆笑的土肥原賢二了。而且不僅僅是嚴厲的問題,而是態度中有了一種厭惡的東西。媽的,卸磨殺驢啊!
看齊繼忠木然,溥儀有些惱火,他覺得齊繼忠應該知道他想知道什麼,他敲著案幾說:“齊繼忠,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得到土肥原大佐的命令,不能離開這個車廂!”齊繼忠不卑不亢地說,就是回避著溥儀的目光。
溥儀被噎在那兒:自己的侍衛官竟然要聽命於日本人!難道說我的北上是要給日本人做事?我是最大的那個漢奸?日本人想讓我做漢奸?熙恰、鄭孝胥等人要我做漢奸?那個什麼執政,是不是替日本人執政?國民政府冷淡我,日本倒是把我當做了寶貝,可是要讓我做漢奸?小日本,你究竟打著什麼心思?我要恢複祖宗基業,可是你要讓我做漢奸?
溥儀在那兒悲涼。他望著土肥原賢二等人呆的車廂,明白人家要是把他當回了事兒早就來向他說明原委了。
鄭孝胥等又默默地出現在車廂連接處。齊繼忠的目光和鄭孝胥的目光相遇,齊繼忠在鄭孝胥的眼神中讀到了乞求,齊繼忠想擺脫溥儀的目光,就指了一下鄭孝胥說:“讓鄭大人過來。”
鄭孝胥踉踉蹌蹌地就奔了過來到了溥儀的近前撲通——跪下了,哽咽:“皇上,臣擔心您啊!臣願陪伴在皇上身邊,與皇上同生死!”
鄭孝胥的腦袋在婉容的膝前,婉容顯現局促,更往裏靠向溥儀。
“你站起吧。”溥儀冷冷地說。鄭孝胥先前的舉動還記憶猶新呢,因此溥儀無法感動。甚至,他在鄭孝胥此時的舉動中覺出了做作,因此生出了鄙夷。而且,這舉動也昭示著此時自己的落魄。
“唉。”鄭孝胥應了聲,站了起來。
溥儀望著窗外,但是他知道鄭孝胥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和婉容麵前的空座上在等待著——賜坐。他可沒有心情閱讀那一張闊臉,讀到的隻能是自己的恥辱。可是日本人願意讀那一張臉讀得哈哈大笑心情蠻好。那是因為——這個人能把自己的主子欺蒙著?為了日本人的笑把自己的主子欺蒙著?桄榔榔,桄榔榔,溥儀的心跳隨著列車的節奏而抽搐。
“皇上,知道那座山嗎?”那張闊臉不知道什麼時候貼近了車窗,望向窗外。
其實溥儀隻望著自己的心思,眼中哪見什麼景色。他看見了那一隻手指,指著窗外景致的手指,一種惡心的黃,本來那是白皙的手,可是現在罩上了一層令人惡心的黃,稀稀拉拉的黑毛,再看下去會翻胃的會作嘔的,溥儀趕緊把目光移向窗外,順著手指指的方向他看到了——那一座小小的孤山,山上,仿佛佇立著一個人,眺望著遠方。“哦。”溥儀回應。其實他對於那座小山什麼也不知道,他隻是覺得應該回應一下那個老東西而已。但是他忽然起了好奇心,轉首問那張闊臉:“有什麼典故嗎?”
“有的,有的。”鄭孝胥的目光就又落在溥儀對麵的座位。
溥儀拿下巴頦向那座位點了點,同時說:“你可講來我聽。”
鄭孝胥唉了聲,趕緊坐了下去,當然不能坐婉容的麵前,往裏湊了湊,就在了溥儀的麵前,而且挨得很近,從來沒有的近。他望向窗外,找那座山,山已經被列車甩到了南方,他不能再往前湊找那座山了,那就會碰著溥儀的腦袋了,而且溥儀已經在往後縮。他就索性不再找尋,坐正了身子,說:“說來話長啊,那可是我大清太祖剛剛在北方崛起的時候,正和明軍展開著拉鋸戰啊。哦,前邊要停的那站是蓋平縣城。先前又叫蓋洲。明朝的時候,這裏可是明遼東守軍的兵器加工所在。當時有一個叫李文濟的,擅兵器製造。我大清太祖很希望得到這一個人才,下了很多心思。包括許以誘惑。但是這個人不為所動。後來到了我太宗的時候,占領了蓋洲,結果,李文濟在兵器倉庫點燃炸藥,與兵器同歸於盡。據說這李文濟的家室就在那座孤山之下,有一子。就在我大清軍隊繼續南攻的時候,他的妻子將兒子送到了一艘商船,讓他投奔明廷效力。母親思念兒子,整天站在孤山之上,眺望大海,後來就死在孤山之上。有人為了紀念這一位母親,就在山上建了座青磚塔。皇上剛才所見,其實就是那座青磚塔。四大貝勒阿敏南征到孤山腳下,有漢人提議扒掉那座青磚塔,結果,被斬於馬下。”
溥儀望向鄭孝胥,意思是:這故事說明什麼呢?
“倘明廷不疑袁崇煥,恐怕就沒有後來的我大清啊。”
這感慨令溥儀意外。大煞風景!好端端的一個故事他這麼收了尾,大煞風景!啥意思?叫我相信你唄?
火車抵達長春站。車還未停,站台上就響起了軍樂聲和人們的呼叫聲。溥儀向外看去,日本憲兵隊醒目著,但多的還是歡迎的人群,有穿長袍馬褂的,有穿西服和日本和服的,人人手中都有一麵小旗揮動著。抵達營口時碼頭上沒盼到的場麵,今日到底盼來了。鼻子一酸,他潸然淚下。土肥原賢二等走了過來,溥儀趕緊掏出手帕揩抹了臉上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