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不怕了。
若是可以在心中裝著滿滿的一個你而死去,我會含笑閉目。
無愁,無愁,你可明白?
雲翩凝視著花無愁,對方深黑的瞳仁裏,映著一個小小的倔強的她。她重複,“做你要做的事,不要在意我的生死。”
他怎能不在意?
他不能,一千個一萬個不能。想一想,她當初毒發時躺在自己懷裏痛苦掙紮,是如何的驚心動魄,他怎麼還會允許自己再目睹一次那樣的慘烈?她若再受一次那樣的煎熬,他的靈魂必然也跟著萬劫不複。
雲翩,你若是死了,我會懷著怎樣的一種傷痛留存於世?漫漫餘生,絕望孤寂,再做我要做的事,又有什麼意義?我還能是那個蓄著一身勇猛,一身桀驁,天塌下來當被蓋的花無愁嗎?我不能了。從我遇見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不是從前的我,這是我們命中的注定。命中不能無你,否則,繁華落敗,紅塵寂寞,誰來填補這份殘破?
一時間,心念百轉。
之前他對雲翩總是躲著避著,還擺出一副冷淡的態度對她,是因為他始終不確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他不知雲翩的愛,是否摻了瑕疵。
他怕自己將久閉的心門打開,迎來的卻是對彼此的傷害。畢竟,他們之間隔著一個陸顏留,隔著雲翩的奇毒,隔著整個花家,就好像置身在激流險灘,隨時都有可能被一個浪頭蓋過來,一並淹沒。
但此刻,他看見了她的情深意切,也聽見了她的執著無畏,他原本已經飄零在狂風暴雨之中的心,忽然柔軟。他守不住了!再也守不住他的冷靜理智,守不住他故作的驕傲。他要她!
非常非常熾烈而篤定,他要她!
這輩子隻能是她,洛雲翩,再不是別的任何女子!
忽然,他一把將她緊緊抱住,低著頭,呼吸撲在她柔嫩的頸窩。那麼用力,她那一身水晶般的骨架子好像都要被他勒斷了。
可是她不掙紮。有微微的疼,臉上卻露出笑意。
含著淚的笑意。
她終於等到了。這個擁抱,仿佛等了千年,反反複複近乎絕望。但終於還是來了。她用力地回抱著他,好像恨不能將自己餘生所有的力氣都用在這裏,狠狠地抱他一次。
隻怕這擁抱太短暫,怕分開以後還有火海刀山。
他在她耳邊輕聲低語,“雲翩,我花無愁在此立誓,一定不會讓你死。否則,就讓這天來懲罰我,讓我跟著你,碧落黃泉,永世相隨!”聲音如穿越浩淼流光而來,纏花繞雪,盛開一瓣馨香。
雲翩一聽卻急了,伸手去捂他的嘴,“不!你不要發這樣的毒誓!你不能!”一顆眼淚又落下來。
他用衣袖輕輕替她拭去,強顏為笑,“都已經發了,收不回了。”
她心中卻念頭一閃,仰天起誓道:“老天爺,我洛雲翩也在此發誓,我一定會好好地活著,活到古稀之年,隻要他不趕我走,我就會一直陪在他的身邊。若有違此誓言,就讓我痛失所愛,讓他於人世享盡風光,卻不在我墳前上一炷香!”
這字字句句,便是將花無愁之前那句毒誓推翻了,將一切惡果都攬在自己身上。饒是花無愁再冷靜,也控製不住內心的波瀾暗湧。
“雲翩,你如此深情,我真怕我還不起。”
他伸手溫柔地挑起她的下巴,望著她如鮮花一般嬌嫩紅豔的雙唇,一點一點靠近。他感覺到她的身體似有輕微的震顫,知道她是緊張,便想起自己兩次假做輕薄她,其實,他又何嚐不緊張。
他平日裏自命風流瀟灑,身邊想要投懷送抱的鶯鶯燕燕也遇過不少,但若真論到和女子親密的身體接觸,雲翩卻是第一個。就算他跟如姬互為知己,也都恪守男女之別,從未有過逾禮的行為。
這時,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幾個丫鬟竊竊的私語,卻偏偏打斷了梅樹下的一場曖昧。親吻尚未達成,兩個人鼻尖對鼻尖,互看一眼,頓時麵頰像火燒,都各自彈開去。
丫鬟們見他們背對背站著,也不知先前發生了什麼,倒是其中一個年紀略長的丫鬟向花無愁行了個禮,道:“二公子,剛剛聽翠明院那邊的人說,大少夫人正在找您呢,好像是大公子醒了。”
花無愁聞言,嗯了一聲,待丫鬟都散開了,他再回頭,卻不知雲翩幾時已經離開了。隻見剛才她站過的地方躺著一隻顏色暗啞的白玉鐲子,他俯身拾起,揣進懷裏便急忙往翠明院去了。
這日清晨,雲翩特意到觀音廟進香,想為花靖宣祈福。離開時,正好看李若伶帶著丫鬟紫雀從廟門外經過。雲翩問好道:“夫人,早安。”李若伶輕輕地嗯了一聲,見她手裏還拿著一道平安符,便問她,“來為家人祈福嗎?”
雲翩道:“雲翩孤苦,孑然一身。這平安符是替大公子求的。”
“有心了。”
“奴婢應該的。大公子平日對我們那麼好,像他那樣好的人,是會得到菩薩保佑,長命百歲的。”
李若伶微微一笑。
這時,一位相士在路旁喊道:“那位穿白衣的夫人,我看你印堂發黑,氣色不佳,似是家中將有災劫,若是肯聽老夫一言,興許還有機會遇難成祥啊!”紫雀立刻喝道:“哪來的相士,盡說些晦氣話,仔細我到衙門告你妖言惑眾!”
李若伶輕道:“你何必跟他計較,不理他就是了。”雲翩覺得李若伶無論在任何時候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那股清高的氣質裏甚至帶著冷漠,看她此刻經過觀音廟,卻沒有打算入廟拜神的意思。她忍不住問她,“夫人,您難道不是來為大公子祈福的嗎?”
紫雀接茬道:“當然不是了,夫人是要去東街口買香料的。”雲翩一愣,心想原來是自己會錯了意,又聽紫雀補充,“我們夫人不信這些的。”相士已經過來,“不管信不信,聽聽也無妨。”
雲翩也幫腔,“是啊,何妨聽聽呢?”
李若伶皺眉道:“難道你覺得憑相士的幾句話,就能治好相公的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