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城,花無愁並不回花家,而是朝著天繡莊的方向去。快到天繡莊門口的時候,他猛地停下來,轉身對雲翩斥道:“你要跟我到什麼時候?”雲翩支吾難言,便看天繡莊的門開了,裏麵翩翩地走出一個身披霜色繡花大氅的女子。花無愁立刻走過去,“如姬,你幾時回來的?”
如姬一看花無愁,眼眶便泛了紅,“我剛才一回到天繡莊,姹紫嫣紅就告訴我,花大哥今日下葬,我……我沒想到事情會這樣!正打算到城外找你,看能不能趕上送他最後一程。無愁……你還好嗎?”說話間,也看到不遠處的雲翩,還想問,卻被花無愁一把拉住,道:“我們進莊裏談。”
朱門輕閉。
在那一道逐漸合攏的縫隙裏,花無愁的背影漸行漸遠,像一幅淡去的水墨。雲翩的心驟然一涼,呆立原地。
也許,天涯海角是真的到不了了。
花無愁走到內院,聽身旁如姬輕輕一歎,“戲演完了,還不放開?”他鬆手道:“你是從鶴穀回來的?”如姬點頭,“嗯,我去了鶴穀才知道,老人在半年前已經過世了。”
花無愁負手一歎,“算了,如今就算鶴穀老人在世,也救不回我大哥的性命了。”
如姬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想起數日之前的某夜,花無愁麵色哀沉地來找她,告訴她大哥患了心疾,那模樣仿佛是要哭起來。她心疼不已,想盡辦法安慰他。他忽然問,“如姬,你說,夜砂城主會不會有辦法救我大哥?”
如姬一愣,旋即明白了花無愁的暗示。她道:“夜砂城買賣交易,探取信息,靠的都是極度隱秘的暗探,如今幾乎整個天下都知道城主被關押在薛凰城的大牢,在這個時候,夜砂城已如凝固的冰川,沒有任何動作。夜砂城主……真正的夜砂城主……若在這時現身,號令暗探,勢必要牽一發而動全身,引來軒然大波。”
花無愁知道如姬說的在理,也知道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自私而且愚蠢,他又重重地歎息了一聲。如姬看他這副模樣,很是心疼,想了想便道:“無愁,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他眼中似有微弱星光,“你還有別的辦法?”
如姬道:“夜砂城主雖然被困在那臭熏熏的大牢裏,可我如姬卻是自由身,我可以為你走一趟。”
星光驟然增亮,“走、去哪裏?”
如姬反問,“你可曾聽聞鶴穀老人?”花無愁搖頭,如姬又道:“鶴穀老人乃是數十年前名動天下的神醫鹿婆最後一個弟子。”她這樣一說,花無愁便有些知道,“可是,我隻聽聞鹿婆生前有三名入室弟子,分別是藍朱、玉皇,還有玄亭,這幾個人,分別在幾年前相繼辭世,鹿婆的醫術也便失傳了。”
如姬卻搖頭,“不然!鹿婆還有一個從未向世人公開的弟子,那就是鶴穀。因為,世人都知道鹿婆清高,對世間男子從不肯以正眼看,也曾因此立誓終身不嫁,但她卻沒有想到,在她三十歲那年,她會遇上一生中的摯愛。而鶴穀,就是她為那個男人所生的孩子。這件事情,在這世上隻有七個人知道。”
花無愁細細一數,“鹿婆,她的愛人,藍朱、玉皇、玄亭三名弟子,還有鶴穀自己。剩下的那一個是?”
如姬微微一笑,“百裏清如。”
百,裏,清,如?如姬?如姬?花無愁在心頭默念,認識她這麼久,隻知道所有的人都稱她如姬,卻從來不曾聽她說起過自己的真實姓名。莫非……不等花無愁發話,如姬已是爽快地道出,“我就是百裏清如。我父親是百裏玉皇,鹿婆的第二個弟子。這件事情,我是無意間從父親嘴裏聽來的。”
花無愁肅然起敬,“原來如姬你是名醫之後。”
如姬莞爾,“隻是我生小就不愛學醫,反倒對針線女工甚是癡迷,隻好辜負我爹的期望了。”又道,“我們先不說這些,聽我爹說,鹿婆私下將自己的全部醫術都傳給了鶴穀,但鶴穀生性孤僻,從來不向世人公開自己的醫術。我想,我若是以故人之女的名義前去拜訪,他興許會賣我一個情麵。”
於是,幾日之前如姬便動身去找鶴穀。回來的路上,她還滿心忐忑,不知道如何告訴花無愁鶴穀已死的消息,哪知道剛一回天繡莊,姹紫嫣紅卻告訴她,花靖宣已在春雲滿月樓暴斃。
回憶間,花無愁斂了斂神,道:“不管怎麼樣,如姬,謝謝你。”如姬看他黯然憔悴,早就心疼不已,卻聽他這樣客套地說了一句,再想想自己其實半點忙也沒有幫到,心中不禁酸澀,忍不住上前抱著他,將頭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無愁,我還在你身邊。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花無愁隻覺心中酸澀,禮貌地推開她。還是說:“如姬,謝謝你,有你這樣的紅顏知己,是我花無愁一生的福分。”
如姬心頭微微一涼,知道自己失態,擦去了眼角一點淚花道:“我是你的紅顏知己,那剛才門外的那位雲翩姑娘呢?她是你裝在心上的那個人吧?你連醉酒都喊著她的名字,可剛才卻故意熱情待我,反倒冷淡了她,這是為什麼?是不是和花大哥的死有關?”
花無愁斂眉,“我……我隻是不知道如何麵對。我心裏太亂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哥和陸顏留的會麵,她是早就知道的。我原本也想在那天約她去春雲滿月樓,可是她卻故意調開我,約我到鳳圖山賞梅。”
“所以,你懷疑她跟陸顏留早有串通?那你可曾親口問過她?”
“我……沒有!”
如姬不免心疼,“無愁,你是害怕嗎?害怕與她對質,怕她告訴你,這一切她真的有參與,怕她和陸顏留聯合起來,算計了花大哥?所以,你不敢問她?”話音落下,花無愁的眼中卻沒有被人言中心事的驚慌,反倒是一種釋然,淡淡道:“是的,我就是怕這個。”但如姬隱隱覺得他的眼神更深處還藏了旁人難以看懂的暗光,她也不打算深究了,便拿了銀雪欺芳酒,又和他痛飲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