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黑暗。白光。

不知道過了多久,洶湧的邪氣被漸漸淨化,抬頭看去,天上那一顆幽寰已經悄無聲息地從破軍的位置上移開,頭頂破軍光芒漸暗,那一道裂痕緩緩閉合,魔消失在了狷之原上。

“阿彌陀佛……”黑暗裏,孔雀低沉地宣佛號,“累死老子了。”

破軍熄滅,又度一劫。

六十年前那場大難後,組織裏六個成員一下子犧牲了四個,幾乎是全軍覆沒,所以這次來的差不多都是新人。第一次參加命輪的行動,能全數誅滅七分身,的確非常不容易,為了保證萬一,難怪連平日不露麵的神秘星主都親自參與了最後的追殺。

仿佛是某種儀式一般,六個人團團圍住了那個女子的屍體,默默合掌。僧侶的祝頌聲在黑暗的大漠上響起,肅穆虔誠,如浪濤一般綿延擴散。

待大漠上完全平靜下來後,星主開口了,言簡意賅:“諸位,雖然有些波折,但此次的七分身終於全數誅滅。龍、鳳凰、麒麟、孔雀、明鶴辛苦你們了。此次事情已畢,那麼,我們六十年後再見吧。”

話音才落,影子便轉瞬消散了,一粒一粒,仿佛黑色的沙,分解、消失在風裏。剩下的五人站在原地,看著星主就這樣消失。數百年來,他們的首領從來不曾真正地出現過。每次來到雲荒的隻不過是一個幻影而已,誰也不知道星主的真身位於天地間的何處,是男是女,哪怕是並肩戰鬥的同伴。

“嘖嘖,不愧是老大,每次都走得那麼帥!”孔雀讚歎,轉過身,招呼剩下的四位同伴,“難得碰到一次,各位,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我知道附近有個……”

然而他還沒說完,剩下的幾個同伴沉默無語地看了一眼彼此,抬起右手手指橫向按在左腕上,用奇特的姿勢相互微微一禮,便飄然遠去,在蒼茫的夜色裏背向而馳,竟是去往完全不同的方向。

隻有最年輕的鳳凰微微遲疑了一下,臨走時回眸一顧,卻終究沒有說什麼。

“喂!”僧侶大喊了一聲,“六十年才碰一次頭,不用那麼急著走吧?”發現叫不住同伴們,他隻能頹然回頭,問最後一個還在的人,“龍,你要不要留下來喝一杯?哦,你在幹嗎?”

鮫人俯身看著那個死去的少女,默默地撫過對方的雙眸,將怒睜的眼睛合起,動作溫柔得猶如一個看著戀人睡去的情人。他在黑夜裏凝望著這個新的犧牲者,眼神裏有種奇特的哀傷,似乎神遊物外。

“真是的……”孔雀嘀咕著,有些不安。自從戀人在上次行動裏死後,這個家夥就變成了這樣無趣的人,做什麼都像是在夢遊,仿佛失了魂魄。

人世愛恨如潮,昔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海國翩翩少年,轉瞬已經枯萎了。

這世間,有一種人能夠清楚地聽到來自自己內心的真正聲音,並畢生以此為準則去做事,無怨無悔。這樣的人,不是成了傳說,就是成了瘋子。

龍,就是這樣的家夥吧?

“好了好了,別在這裏憑吊了,”孔雀粗魯地打斷了同伴,“喝一杯去吧!”

“不,不喝了。”鮫人終於直起身來,重新拉上了風帽,淡漠地應了一句,轉身在大漠中遠去,一抹珠灰色的人影消失在滾滾黃沙裏,隻有一句話隨風遠遠而來,“留到六十年後再喝吧,孔雀。”

“一幹完活兒,個個都跑得比兔子還快!”孔雀嘀咕著,俯身背起了女子的屍身,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遠去,“嘖嘖,這個女人死得慘,回去還是替她做一場法事吧。”

黎明到來的時候,朝陽如舊升起,雲荒大地光彩重生,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

黑夜裏那些流下的血,早已悄然消失。

黎明前,空寂之山的山腳下掠來了一抹淡淡的人影。

空寂之山位於雲荒大陸的西端,高達萬仞,飛鳥不渡,和東部的慕士塔格雪山遙遙相對,是傳說中那些不肯轉生的亡靈的住所。在千年前冰族和空桑人爭奪這一片大陸的戰爭裏,無數的空桑貴族在這裏被屠殺,屍體堆滿了山腹的九重地宮。雖然後來經過了光華皇帝的祭祀儀式,但千年來山上依舊草木不生,岩石多為赤紅色,殷紅如血。

昨夜那一場血腥的殺戮過後,黎明時分,連夜趕來的鮫人在一座墳墓前停下。

那座荒涼的墓被沙塵半掩,顯得零落而寂寥。墳前的那塊石碑半埋在厚厚的飛沙裏,上麵密密麻麻刻滿了字,下麵蓋著朱紅色的玉璽。看落款,書寫碑文的,竟然是開創當今空桑光明王朝的光華皇帝——真嵐。

根據碑文的記載,在九百年前的那場決戰裏,墓中的空桑女劍聖慕湮為了天下蒼生,親自出手封印了冰族統帥——那個號稱是破壞神轉世的破軍少帥雲煥。那一戰後,失去了魔一樣強大的統帥,冰族大軍潰敗,終於被空桑和海國聯手逐出了雲荒。

那是扭轉乾坤的一戰,輝煌奪目,載入了史冊。

石碑的正麵刻著光華皇帝禦筆書寫的銘文,背後卻用淺浮雕刻了一幅《劍聖誅魔圖》,描繪著那輝煌的一瞬:九百年前,雲荒大地上的戰爭已經進入最後關頭,暗夜中百萬雄師對峙。在一片血和火之中,空桑女劍聖白衣執劍,馭風而來,一劍刺入了冰族統帥的心口。

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凝固成傳說。

雕刻師將那宏大的場景描繪得栩栩如生,那一瞬間所有的細節都凝固了,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曆曆在目:劍聖慕湮在一劍得手後卻殊無歡悅,麵容寧靜而蒼白。破軍少帥坐在坐駕迦樓羅金翅鳥上,被一連五劍刺穿心口。那五劍首尾相連,在心髒上刻下了一個五芒星的符號,他心口的血順著光劍滴落,一滴滴落在劍聖的手上,殷紅刺目。

所有的表情和細節都栩栩如生。那樣凝固的一瞬,包含著無數無法言說的劇烈的感情,漫長得仿佛是永恒。每次他看到這幅圖畫,便不由得被其中蘊涵的強烈情緒所衝擊,微微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