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進院時見到的場景本就使他心有火氣,戊班這目無師長、睡倒一片的架勢更是火上澆油。
隨著驚堂木怒響,昏睡中的家夥們紛紛抬頭,睡眼惺忪、茫然四顧,在看到堂上陌生夫子隱怒的麵容後,又一個個不以為意地撇著嘴趴了回去。
簡直囂張得無法無天!
陳夫子記著印從珂說過,這班孩子抱團得緊,便本著“殺雞儆猴”、“各個擊破”的策略,決定挑個看起來相對沒那麼刺兒的家夥出來,“殺”給這班小混球看看,以立師威。
他的目光四下逡巡,最終停在末排臨窗的紅衣少女身上。
少女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小臉俏生生明豔又張揚,加之那襲銀紅雲霧綃束袖武服還以金泥滾邊、飾以精細流雲紋,很是引人注目。
她坐姿懶散,略顯蒼白的側臉上懨懨的,雖沒伏案大睡,卻也沒聽講,一直托腮側頭望著窗外。
陳夫子戒尺一揮指向她:“你,背一背為師方才講的《八陣總述》末篇。”
少女蹙眉回首,瀲灩杏眸中閃著淡淡疑惑,卻還是扶著桌沿站起身來。
“上兵伐謀,其下用師。棄本逐末,聖人不為。利物禁暴,隨時禁衰,蓋不得已。聖人用之,英雄為將,夕惕幹幹,其形不偏;樂與身後,勞與身先……”
懶散嬌聲中氣不足,吐字拖遝敷衍,卻又一字不差。
陳夫子有些意外,將戒尺握在掌心裏掂了掂:“雖熟讀能誦,卻也得文義皆通才算過關。你說說,這‘上兵伐謀,其下用師。棄本逐末,聖人不為’,何意?”
少女答得言簡意賅:“不知。”
“你當然不知!為師講了半個時辰,你就盯著窗外發足半個時辰的呆,簡直欺人太甚!不思進取!”
麵對陳夫子的突然發難,紅衣少女並無驚懼,麵上反倒浮起倔強之氣。
“您並非‘講’了半個時辰,是‘念’了半個時辰。您忙著照本宣科,還沒空加以講解,若我有那獨自坐地就能頓悟的天分,您的位置怕就該騰給我來站了。”
耿直不客氣的回嘴惹來滿堂哄笑,皮猴子們睡意全消,個個眼兒鋥亮地來回看熱鬧。
陳夫子下不來台,惱羞成怒道:“嫌為師講得不好是吧?覺著《八陣總述》枯燥無用是吧?天熱了,坐著容易犯困是吧?去最後頭貼牆倒立著聽!”
此言一出,立刻有誇張做作的抽氣聲此起彼伏,夾雜著竊笑私語。
紅衣少女前座的那名玉色武服少年更是吊兒郎當笑出了聲。
“夫子,您換隻雞來儆猴吧。這大小姐前些日子遭人暗算,在醫官那裏躺了七日才好轉,今早一來又發現仿佛後院起火,正滿心的苦大仇深呢!您若執意要‘砍’她立威,她瘋起來怕是敢把您拎去貼牆倒立著授課喲……嗷!沐青霜,你還有沒點禮貌了?打人不打頭啊!”
“沐青霜”這個名字讓陳夫子愣了愣,他依稀記得,這裏似乎隻有一個姓沐的生員。
就在少年捂著後腦勺瞎叫喚時,院中傳來課休的撞鍾聲。
沐青霜輕聲道:“夫子,課休了對吧?”
雖是疑問,陳夫子卻總覺她隻是隨口客套,並非當真需要得到自己的首肯。
果然,她沒再多看陳夫子一眼,顧自舉步邁出,抬手一掌就將前座少年按頭壓在桌案上的書冊間。
“誰是要被殺了儆猴的雞?誰仿佛後院起火?嗯?算了,你別說話了,放心死去吧。晚些我會到鎮上替你打塊石碑,刻上‘我的夥伴紀君正死於話多’,以警示後人。”
被臉朝下按頭埋進書冊間的紀君正吚嗚掙紮著,整個戊班非但無人勸阻,還一個個拍桌狂笑起哄。
“瞧這一手‘泰山壓頂’,幹淨利落、精準有力,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