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不知道該不該稱這個吻為初吻,因為家裏有一張照片,聽說是她三歲多的時候拍的,她在哇哇地哭,而符清泉一臉凶神惡煞地把嘴唇往她口裏塞。照片放在那種厚厚一大本的老影集裏,原來符媽媽在的時候,常常喜歡拿出來逗他們兩個人玩,笑罵自家兒子是小流氓。後來兩人稍稍大一些,知道“耍流氓”是什麼意思,符清泉就虎著一張臉不許他們再提。
偏偏符爸爸對這樣的童年逸事津津樂道,逢年過節都要拿出來念叨兩回,最後的結語總是敲著符清泉的腦袋說“兔崽子,小小年紀就色得沒邊了!”
另一樣常被符爸爸引用,作為符清泉“小色狼”例證的是,某天符爸爸請客吃飯,等符媽媽做好一大桌菜,進符清泉的小屋準備拎兩小屁孩出來吃飯時,發現兩小屁孩坐在床上,一個咧著嘴笑,一個哇哇地哭,相同點則是嘴巴上全滿滿地糊著止咳糖漿。
止咳糖漿的瓶子倒在床上,床褥髒兮兮的,符媽媽百思不得其解。倒是符爸爸聽見哭聲跑進來,腦子裏轉了兩轉,拎起符清泉照著屁股就是啪啪兩下,轉頭朝符媽媽斥道:“跟你說了別抱著這小兔崽子看電視,你昨天又看什麼了?”
符媽媽登時就記起來,頭天晚上看的是個武俠老片,女主角不知中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毒,男主角找到解藥,可是女主角昏迷不醒危在旦夕。接下來便是武俠片百用不厭的喂藥解毒橋段,當時小色狼興致衝衝地指著電視問:“媽,媽,這回阿姨沒有哭,為什麼叔叔還要咬她?”符媽媽立刻捂住小色狼的眼睛,認真教育道:“叔叔這是在給阿姨喂藥,阿姨生病了!”
於是,第二天因為咳嗽而猛喝止咳糖漿的小南溪又被小色狼如法炮製了一番。
可惜符爸爸當時正在氣頭上,不曾留下呈堂鐵證。
南溪則在心裏暗叫不公,原來外麵那個臭流氓老早就把她的清白給掃光光了!她攥攥睡衣領口,臉被浴室的熱氣蒸得通紅的。原以為是南媽過來陪她,準備的睡衣都是極輕薄的真絲睡衣,絲滑柔軟,曲線畢現。她猶豫著是否該拿酒店的浴巾裹一裹,然而鬼使神差的她就這麼出來了。好像身體內某種為女性的認知忽然複蘇似的,明明還是少女風的睡衣,居然被她穿出幾分嫵媚的氣質來。
南溪心裏有不多不少的那麼一點期盼,期盼符清泉那被符爸爸打壓多年的“流氓本性”能稍稍複蘇一點兒。
推開盥洗室的門,符清泉仍在客廳,俊朗的側臉線條裏,藏著幾分硬質粗獷。
他埋著頭在抽煙,南溪微微愣住,這是她長這麼大,頭一回見符清泉抽煙。
他右手夾著煙,輕輕地吐出一個煙圈,繚繚繞繞的;左手上似乎是一張什麼照片,正放在煙頭上,慢慢烙開。
動作優雅。
那天符清泉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在往後的歲月裏,如斧鑿刀刻一般,深深鐫在南溪的腦海裏。
比如,他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拈住香煙的。
南溪撲過去搶那張照片來看,好奇符清泉要毀屍滅跡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泛黃的舊照片,邊角已被烙焦,然而照片上的一男一女,眉目分明,猶如一對璧人。
那是年輕歲月的符爸爸和南媽媽。
南溪大驚失色,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沒完全明白,手被照片邊角燙到而不自知:“你從哪裏找到的?”
“家裏。”
“家裏……他們……”
“他們都不在家,”符清泉一字一句地說,似在提醒她什麼,“我翻到這張照片。”
“你今天……”任憑南溪一顆少女心如何萌動,也發覺出符清泉的不對勁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爸爸死了。”符清泉忽然把老早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今天出殯,我爸和你媽,都去參加葬禮了。”
南溪不是遺腹子,她的父親一直還活著,至少在過去的十幾年裏,都還活著。南媽媽執意離婚時,已經懷著孩子,後來前夫再娶,所以便也沒拿南溪這流落在外的女兒當回事。不過這回是南溪生父過世,所以來找南溪奔喪,據說後來他們再沒有生養,所以家裏長壽的祖母常日夜飲泣,想見見這位素未謀麵的孫女。
當然這也不過是表麵上的名目罷了,說到底,那些自稱為叔叔或姑父的人,和南溪並無半點感情,不過是見南媽媽後來嫁得好,想要訛一筆錢。不單止要訛詐,且言語還說得十分難聽:“那個賤人要不是因為有舊情人撐腰,敢上法院鬧離婚?年紀輕輕一個女人,還懷著孩子,誰知她怎麼把孩子養大的!”
“假的,肯定是假的……說不定我媽和你爸爸隻是認識而已……我媽媽……我媽媽和你媽媽關係一直也很好啊……”南溪自己說著也覺得十分站不住腳,卻更加激怒符清泉:“可不是嘛,合著夥,就瞞著我媽一個人!你說我媽媽年紀輕輕的,沒病沒災,怎麼會四十不到說沒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