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阿哥這頭好了,皇帝卻又病了。
顧問行領著劉長卿來給皇帝請脈,皇帝的風寒已經兩月有餘,卻遲遲不見好,又因為十四阿哥這次出痘皇帝日夜照看,原本就不睦的龍體更加虛弱了。不過就是劉長卿自恃醫術高明也是在不懂一個小小的風寒怎麼就拖了那麼久,藥用下去就是不能康複。一行人走到佩文齋門口聽見裏頭有人在說話。顧問行伸手擋了擋,他身後站著的劉長卿和另一個女子便安靜地站到了一旁。
站在佩文齋外隻聽屋裏皇帝格外鄭重地囑咐:“秋華,替她好好照顧胤禎,朕隻信你。”
“奴才定不負萬歲爺囑托。”
佩文齋是蓁蓁從前為皇帝親手布置的,這裏的每一樣東西都是蓁蓁的心血,如今蓁蓁不在了,即便皇帝還在,這佩文齋莫名地透著幾分清冷。就在這一室冷清中秋華說:“奴才鬥膽求萬歲爺讓娘娘回來吧,阿哥這時候最需要娘娘照顧,昨兒夜裏起熱的時候阿哥一直在找娘娘。”
皇帝眉頭一皺,臉上露出幾分說不出的寂寥。“別提她。”
秋華卻不死心,又說:“萬歲爺心裏最是清明,娘娘是無辜的……”
皇帝一抬手製止了她後麵的話。“你以為是朕讓她走的嗎?”皇帝的聲音無奈而疲倦,“秋華,她說不想演了,是她自己要走的。”
秋華在屋裏試著讓皇帝聽她解釋,屋外寶兒卻差點鬧了起來。她來是想告訴皇阿瑪十四弟好一些了,偏她走到門口一眼就瞧見顧問行領著劉長卿候在門外,而在劉長卿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還是個女人。寶兒一見臉色便不好,額娘如今不在皇阿瑪身邊,這群人就一個個急得要找人取代額娘了麼?
寶兒指著那女子怒氣衝衝地質問:“顧問行,這人是誰?!”
“奴才……”
顧問行心裏痛罵李煦十八代祖宗。這混賬信上寫的是狗屁不通,什麼叫做把這女子帶來德妃就能和皇上合好?屁啊!人還沒進去自己就要被五公主扒了皮了!
還是劉長卿機敏先勸住寶兒:“五公主,皇上還等著微臣請脈呢,這要是到了皇上北巡的時候身子還好不了,微臣怕自己騎快馬也沒本事啊!”
寶兒一聽這話更加氣憤,她狠狠地瞪了那女子一眼,二話不說就衝進了佩文齋。
皇帝一個人握著那支金釵,坐在佩文齋的窗前望著湖對岸,這些日子他總是這樣,有時候一卷書一壺茶,一個人默默望著對岸不言不語一天。寶兒太清楚,對岸是橫島、是額娘的過去的居所,是她們一家人曾經居住的地方。
皇帝身後是一株枯萎的綠萼梅,桌上擺著一把名貴的玉簫,玉簫末端綴著一枚通透的羊脂玉環。皇帝還是坐在那兒,一卷書一壺茶,瞧著枯萎的枝杈手搭在一本佛經上不言不語。
“皇阿瑪!”
皇帝回過頭,看見是寶兒,便朝她笑了笑,招手讓他來他身邊。
“你十四弟好些了?”
她點點頭,寶兒素來膽大,可接下來的話還是需要她鼓足十萬分的勇氣說出來:“皇阿瑪,那天您告訴我是額娘自己要走的。”
寶兒說的是她那日騎馬衝進清溪書屋的時候,她吼了自己最敬愛的阿瑪,問他為什麼拋棄額娘,皇帝被她逼急了氣急敗壞地說:“是她自己要走的,你問她去啊!”
寶兒一直沒有想通額娘為什麼要走,可她現在卻懂了,她稚嫩的嗓音說著心裏的實話:“皇阿瑪,我從小就很羨慕額娘,他們都說我是瘋丫頭,不像額娘的女兒。額娘永遠進退有度,永遠溫柔端和,她不像我,我脾氣壞到處惹禍,可她從來不會失態。”
皇帝歎了口氣,“寶兒,你還小,有些事你不懂……”
“我是小啊,可我不是什麼都不懂。我知道額娘很多時候在笑,可是她不高興,即使她以後回來也還是不高興的。但我一直記得,額娘唯一一次失態就是聽說您在塞外病重那一次。”寶兒一抹眼淚抽噎說,“額娘明明那麼愛我,可我追著她讓她別去她就是不理我,我那時候就知道在她心裏阿瑪才是第一位。”
皇帝扶著額頭。“寶兒,別說了。”
“皇阿瑪,我敬您愛您,可我還是想說……”寶兒噘著嘴哭著喊,“額娘這麼好的人不應該困在宮裏!你連信她都做不到,您不配困住她!”
皇帝愕然,他都不敢回頭去看女兒的臉色,秋華趕緊抱住寶兒拖著她走。
寶兒的哭聲漸行漸遠。
顧問行進屋說:“皇上,劉太醫來了。”
“知道了。”
劉長卿跪在地上要給皇帝請脈,皇帝不想挪動徑直伸出手擱在了書桌的佛經上,劉長卿挪到書桌邊在枯萎的綠萼處聞到了一點草藥味。
劉長卿霎時頭疼,他總算知道不是自己醫術不精,是自己的藥都喂了土。這兩口子是怎麼回事,一個個都拿自己身子骨開玩笑麼,煎好的湯藥不吃拿去澆花。
這事也不知道鬧到何時才是個頭啊……劉長卿搭上皇帝的手腕,顧問行瞧皇帝的神色平靜下來了,肚子裏繞了幾個彎說:“皇上,李大人送了個人進宮……”
皇帝原本閉著眼睛躺在紫竹榻上,聽見這句話眉心一皺。
“叫她滾,朕不需要!”
顧問行心裏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這高興吧,皇上看來對德主子還是餘情未了的樣子,這不高興吧,皇上一張嘴就是一個“滾”這叫他後麵的話怎麼說?
劉長卿一邊號脈,一邊對顧問行擠眉弄眼,顧問行無奈隻能又說:“皇上,李大人送來的是個匠工。”
“匠工?”皇帝張開眼,一眼瞧見顧問行身後站著的女人,心火一下躥了起來。“李煦在耍朕麼,你自己回頭瞧瞧,這是匠工麼!”
劉長卿忙壓著皇上的手說:“皇上請息怒,李大人素來對皇上忠心耿耿怎敢戲弄皇上呢?”
月瑤此時屈膝在皇帝麵前跪下,道:“皇上,奴婢確實是匠工,奴婢是蘇州澄明堂的造紙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