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王寵輕飄飄幾句:“月前右史大人上書以求整肅吏治,呈了洋洋灑灑萬餘言,怎不見答複,莫非這整肅吏治的差事私底下交給右史大人,人手不夠至今沒有動靜?莫急莫急,哈哈,我左史這邊願代為效勞”,才熄了對方的囂張氣焰。
出飯堂的時候左史右史兩邊的掌書一個個氣得吹胡子瞪眼,雙方誰也沒討到好。倒是王寵幾句話說完一掃胸中陰霾,舒舒坦坦地拖著張先那塊悶不吭聲的木頭,撇下趙高回左舍休息了。
其實趙高前世一直有午睡的習慣,可到了這裏謄抄的工作有時候太過繁雜,要想再看看自己喜歡的書便隻有挪出午休的時間,若實在困得緊,靠著書架子歇一歇也就是了。王寵、張先知道他的脾性都沒有刻意等著他。
不過午休時間緊歸緊,趙高吃東西同樣還是慢條斯理並不著急,直磨到最後人都走光了才踏出飯堂。
本想著昨日答應那小娃娃要教他識字,誰曾想半路殺出個籍談,急吼吼叫住他:“你等等。”籍談今日心情不好,此刻麵上表情也不怎麼和善,打量了他半晌才說:“左右找不到人,記得你的字還算順眼,就你了。”
經解釋趙高才知道,眼下有份東西要立即謄寫,籍談自己不想抄,有資曆的掌書們又都回了左舍,再叫回來耽誤時間,他眼瞅著趙高還在,便拉來充充數。
“要快而且不能留錯,你可知道?”趙高小心捧了東西一一應下,籍談見他年紀雖小卻遇事穩重,心中疑慮放下了不少,又招來傳文書的小童候在一旁,要他抄完交給小童將東西送出去。
不過老頭子人還算厚道,雖平白丟給他這個爛攤子,但臨走前曾吩咐他抄完就可以回去休息,下午不用做工了。
有這麼一節,教小娃娃識字是不成了,可眼下趙高脫不開身又不能告訴娃娃,心中著實有些過意不去。想歸想,籍談交給他的事情也不敢耽誤,當下收回思緒將精力落到手頭上的工作中去了。
再說娃娃那邊,好不容易趁著老守書睡著,周遭也沒人瞧著,一溜煙鑽入閣中,又氣喘籲籲地邁著小短腿爬上第五層,卻不見昨日答應教自己識字的少年身影。
左等右等同樣不見人,娃娃有些急了,心裏開始轉起不少事情,越想越是緊張,小手也越拽越緊,甚至還起了層薄汗。
從前還沒有進宮前,他就聽說這裏是吃人的地方,從趙遷那裏看來,鄰家阿姑們是沒有說錯的。所以他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又或者生病了?
娃娃想去窗子那裏看看底下的情況,卻又因為身材矮小夠不到高度,試了半晌小臉累得通紅才堪堪看清下麵的情形。可是除了熟睡的老守書,底下哪裏還有半點人影?
不過娃娃意外發現,站在此處,可將整個趙王宮收入眼底,頗覺奇妙,忍不住趴在窗上出起神來。
又說趙高,按照籍談的吩咐忙完出來時已經隱隱有了倦意,本想回去休息,腦海裏卻不自覺浮印出娃娃的樣子,鬼使神差地折回了琅環閣。
果然,他穿過重重書架,到了約定的地方便瞧見娃娃坐在地上昏昏欲睡,頭像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瞧著可愛之餘,心中又是十分的愧疚。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撫上娃娃的頭頂,柔聲道:“在這裏睡當心著涼。”
娃娃正半睡半醒,被人這麼一摸立馬警覺起來,幸而趙高又及時拍了拍他的肩,這才沒有鬧出什麼動靜。
他小嘴一張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看著他小聲道:“你來了啊。”趙高點點頭,瞧他睡眼惺忪的樣子心中不忍,自責道:“抱歉,臨時有事,就來得遲了。”
聽他誠心致歉,又見他此刻毫發無損地站在自己麵前,娃娃心中放心不少,那點睡意去了個幹淨,擺擺手道:“好吧,既然有事我就不怪你了。”頓了頓又自顧小聲呢喃:沒事就好。
趙高不知道他低頭在自言自語什麼,卻留心觀察他的嘴角處,果然見昨日留下的淤青處泛起了青黃的顏色,隱隱有了快好的跡象,心中放心了不少。
他再瞧今日時辰已晚,娃娃再不離開老守書醒過來恐怕要被發現,便又溫言哄道:“你要識字也不急在這一日,今日太遲,還是回去罷,明日我一定在這裏等你。”
娃娃從前也聽阿母說過:好事多磨,所以想了想就點頭答應了。趙高向他伸出一隻手,娃娃會意拉著他想要站起來,卻不料坐久了腿有些站立不穩,當下一個踉蹌便朝趙高撲了過去。
趙高怕傷了他也不敢躲開,忙伸出雙臂將他接下,又穩穩地放在地上。想到自己每回見到這個人都會出醜,娃娃有些不好意思,當下拔腿便跑,跑出幾步又轉過頭來向他揮揮手,才徹底繞過書架消失在趙高的視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