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巷口,過麻石磨盤,左手第一家是一家“茶爐子”。茶爐子是賣開水的,即上海人所說的“老虎灶”。店主名叫金大力。金大力隻管挑水,燒茶爐子的是他的女人。茶爐子四角各有一口大湯罐,當中是火口,燒的是粗糠。一簸箕粗糠倒進火口,呼的一聲,火頭就竄了上來,水馬上呱呱地就開了。茶爐子賣水不收現錢,而是事前售出很多“茶籌子”——一個一個小竹片,上麵用烙鐵烙了字:“十文”、“二十文”,來打開水的,交幾個茶籌子就行。這大概是一種古製。

往前走兩步,茶爐子斜對麵,是一個澡塘子,不大。但是東街上隻有這麼一個澡塘子,這條街上要洗澡的隻有上這家來。澡塘子在巷口往西的一麵牆上釘了一個人字形小木棚,每晚在小棚下掛一個燈籠,算是澡塘的標誌(不在澡塘的門口)。過年前在木棚下貼一條黃紙的告白,上寫:

正月初六日早有菊花香水

那就是說初一到初五澡塘子是不開業的。

為什麼是“菊花香水”而不是蘭花香水、桂花香水?我在這家澡塘洗過多次澡,從來沒有聞到過“菊花香水”味兒,倒是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濃重的澡塘子味兒。這種澡塘子味道,是很多人願意聞的。他們一聞過味道,就覺得:這才是洗澡!

有些人燙了澡(他們不怕燙,不燙不過癮),還得擦背、捏腳、修腳,這叫“全大套”。還要叫小夥計去叫一碗蝦子豬油蔥花麵來,三扒兩口吃掉。然後咕咚咕咚喝一壺濃茶,腦袋一歪,酣然睡去。洗了“全大套”的澡,吃一碗滾燙的蝦子湯麵,來一覺,真是“快活似神仙”。

由澡塘往北,不幾步,是一個賣香燭的小店。這家小店隻有一間門麵。除香燭紙祃之外,賣“箱子”。葦稈為骨,外糊紅紙。四角貼了“雲頭”。這是人家買去,內裝紙錢,到冥祭時燒給亡魂的。小香燭店的老板(他也算是“老板”),人物猥瑣,個兒矮小,而且是個“齉鼻子”,“齉”得非常厲害,說起話來甕聲甕氣,誰也聽不清他說什麼。他的媳婦可是一個很“刷括”(即幹淨利索)的小媳婦,她每天除了操持家務,做針線,就是糊“箱子”。一街的人都為這小媳婦感到很不平,——嫁了這麼個小矮個齉鼻子丈夫。但是她就是這樣安安靜靜地過了好多年。

由香燭店往北走幾步,就聞到一股騾糞的氣味。這是一家碾坊。這家碾坊隻有一頭騾子(一般碾坊至少有兩頭騾子,輪流上套)。碾旁是個老碾房。這頭騾子也老了,看到這頭老騾子低著腦袋吃力地拉著碾子,總叫人有些不忍心。騾子的顏色是豆沙色的,更顯得沒有精神。

碾坊斜對麵有一排比較整齊高大的房子,是連萬順醬園的住家兼作坊。作坊主要製品是蘿卜幹,蘿卜幹揉鹽之後,晾曬在門外的蘆席上,過往行人,可以抓幾個吃。新醃的蘿卜幹,味道很香。

進巷口,過麻石磨盤,左手第一家是一家“茶爐子”。茶爐子是賣開水的,即上海人所說的“老虎灶”。店主名叫金大力。金大力隻管挑水,燒茶爐子的是他的女人。茶爐子四角各有一口大湯罐,當中是火口,燒的是粗糠。一簸箕粗糠倒進火口,呼的一聲,火頭就竄了上來,水馬上呱呱地就開了。茶爐子賣水不收現錢,而是事前售出很多“茶籌子”——一個一個小竹片,上麵用烙鐵烙了字:“十文”、“二十文”,來打開水的,交幾個茶籌子就行。這大概是一種古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