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病雜憶(1 / 3)

杜牧詩雲:“忍過事則喜”,對於瘧疾也隻有忍之一法。挺挺,就過來了,也吃幾劑湯藥(加減小柴胡湯之類),不管事。發了三次之後,都還是吃“藍印金雞納霜”(即奎寧片)解決問題。我父親說我是陰虛,有一年讓我吃了好些海參。每天吃海參,真不錯!不過還是沒有斷根。一直到一九三九年,生了一場惡性瘧疾,我身體內部的“古老又古老的瘧原蟲”才跟我徹底告別。

惡性瘧疾是在越南得的。我從上海坐船經香港到河內,乘滇越鐵路火車到昆明去考大學。到昆明寄住在同濟中學的學生宿舍裏,通過一個間接的舊日同學的關係。住了沒有幾天,病倒了。同濟中學的那個學生把我弄到他們的校醫室,驗了血,校醫說我血裏有好幾種病菌,包括傷寒病菌什麼的,叫趕快送醫院。

到醫院,護士給我量了量體溫,體溫超過四十度。護士二話不說,先給我打了一針強心針。我問:

“要不要寫遺書?”

護士嫣然一笑:“怕你燒得太厲害,人受不住!”

抽血,化驗。

醫生看了化驗結果,說有多種病菌潛伏,但是主要問題是惡性瘧疾。開了注射藥針。過了一會,護士拿了注射針劑來。我問:是什麼針?

“606。”

我趕緊聲明,我生的不是梅毒,我從來沒有……

“這是治療惡性瘧疾的特效藥。奎寧、阿脫平,對你已經不起作用。”

606,瘧原蟲、傷寒菌,還有別的不知什麼菌,在我的血管裏混戰一場。最後是606勝利了。病退了,但是人很“吃虧”,醫生規定隻能吃藕粉。藕粉這東西怎麼能算是“飯”呢?我對醫院裏的藕粉印象極不佳,並從此在家裏也不吃藕粉。後來可以喝蛋花湯。蛋花湯也不能算飯呀!

我要求出院,醫生不準。我急了,說,我到昆明是來考大學的,明天就是考期,不讓我出院,那怎麼行!

醫生同意了。

喝了一肚子蛋花湯,暈暈忽忽地進了考場。天可憐見,居然考取了!

自打生了一次惡性瘧疾,我的瘧疾就除了根,半個多世紀以來,沒有複發過。也怪。

牙疼

我從大學時期,牙就不好。一來是營養不良,饑一頓,飽一頓;二來是不講口腔衛生。有時買不起牙膏,常用食鹽、煙灰胡亂地刷牙。又抽煙,又喝酒。於是牙齒齲蛀,時常發炎,——牙疼。牙疼不很好受,但不至於像契訶夫小說《馬姓》裏的老爺一樣疼得吱哇亂叫。“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人命”,不見得。我對牙疼泰然置之,而且有點幸災樂禍地想:我倒看你疼出一朵什麼花來!我不會疼得“五心煩躁”,該咋著還咋著。照樣活動。腮幫子腫得老高,還能談笑風生,語驚一座。牙疼於我何有哉!

不過老疼,也不是個事。有一隻槽牙,已經活動,每次牙疼,它是禍始。我於是決心拔掉它。昆明有一個修女,又是牙醫,據說治牙很好,又收費甚低,我於是攢借了一點錢,想去找這位修女。她在一個小教堂的側門之內“懸壺”。不想到了那裏,側門緊閉,門上貼了一個字條:修女因事離開昆明,休診半個月。我當時這個高興呀!王子猷雪夜訪戴,乘興而去,興盡而歸,何必見戴!我拿了這筆錢,到了小西門馬家牛肉館,要了一盤冷拚,四兩酒,美美地吃了一頓。

杜牧詩雲:“忍過事則喜”,對於瘧疾也隻有忍之一法。挺挺,就過來了,也吃幾劑湯藥(加減小柴胡湯之類),不管事。發了三次之後,都還是吃“藍印金雞納霜”(即奎寧片)解決問題。我父親說我是陰虛,有一年讓我吃了好些海參。每天吃海參,真不錯!不過還是沒有斷根。一直到一九三九年,生了一場惡性瘧疾,我身體內部的“古老又古老的瘧原蟲”才跟我徹底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