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書懷(1 / 2)

宜入新春未是春,

殘箋宿墨隔年人。

這幅畫的調子是灰的,一望而知用的是宿墨。用宿墨,隻是懶,並非追求一種風格。

有一個文學批評用語我始終不懂是什麼意思,叫做“淡化”。淡化主題、淡化人物、淡化情節,當然,最終是淡化政治。“淡化”總是不好的。我是被有些人劃入淡化一類了的。我所不懂的是:淡化,是本來是濃的,不淡的,或應該是不淡的,硬把它化得淡了。我的作品確實是比較淡的,但它本來就是那樣,並沒有經過一個“化”的過程。我想了想,說我淡化,無非是說沒有寫重大題材,沒有寫性格複雜的英雄人物,沒有寫強烈的,富於戲劇性的矛盾衝突。但這是我的生活經曆,我的文化素養,我的氣質所決定的。我沒有經曆過太多的波瀾壯闊的生活,沒有見過吒叱風雲的人物,你叫我怎麼寫?我寫作,強調真實,大都有過親身感受,我不能靠材料寫作。我隻能寫我所熟悉的平平常常的人和事,或者如薑白石所說“世間小兒女”。我隻能用平平常常的思想感情去了解他們,用平平常常的方法表現他們。這結果就是淡。但是“你不能改變我”,我就是這樣,誰也不能下命令叫我照另外一種樣子去寫。我想照你說的那樣去寫,也辦不到。除非把我回一次爐,重新生活一次。我已經七十歲了,回爐怕是很難。前年《三月風》雜誌發表我一篇隨筆,請丁聰同誌畫了我一幅漫畫頭像,編輯部要我自己題幾句話,題了四句詩:

近事模糊遠事真,

雙眸猶幸未全昏。

衰年變法談何易,

唱罷蓮花又一春。

《繡襦記·教歌》兩個叫花子唱的“蓮花落”有句“一年春盡又是一年春”,我很喜歡這句唱詞。七十歲了,隻能一年又一年,唱幾句蓮花落。

《七十書懷出律不改》,“出律”指詩的第五六兩句失粘,並因此影響最後兩句平仄也顛倒了。我寫的律詩往往有這種情況,五六兩句失粘。為什麼不改?因為這是我要說的主要兩句話,特別是第六句,所書之懷,也僅此耳。改了,原意即不妥帖。

我是讚成作家寫評論的,也愛看作家所寫的評論。說實在的,我覺得評論家所寫的評論實在有點讓人受不了。結果是作法自斃。寫評論的差事有時會落到我的頭上。我認為評論家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他們總是那樣自信。他們像我寫的小說《雞鴨名家》裏的陸長庚一樣,一眼就看出這隻鴨是幾斤幾兩,這個作家該打幾分。我覺得寫評論是非常冒險的事:你就能看得那樣準?我沒有這樣的自信。人到一定歲數,就有為人寫序的義務。我近年寫了一些序。去年年底就寫了三篇,真成了寫序專家。寫序也很難,主要是分寸不好掌握,深了不是,淺了不是。像周作人寫序那樣,不著邊際,是個辦法。但是,一,我沒有那樣大的學問;二,絲毫不涉及所序的作品,似乎有欠誠懇。因此,臨筆躊躇,煞費腦筋。好像是法郎士說過:“關於莎士比亞,我所說的隻是我自己”。寫書評、寫序,實際上是寫寫書評、寫序的人自己。借題發揮,拿別人來“說事”,當然不太好,但是書評和序裏總會流露出本人的觀點,本人的文學主張。我不太希望我的觀點、主張被了解,願意和任何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但是自設屏障,拒人千裏,把自己藏起來,完全不讓人了解,似也不必。因此,“也寫書評也作序”。

宜入新春未是春,

殘箋宿墨隔年人。

這幅畫的調子是灰的,一望而知用的是宿墨。用宿墨,隻是懶,並非追求一種風格。

有一個文學批評用語我始終不懂是什麼意思,叫做“淡化”。淡化主題、淡化人物、淡化情節,當然,最終是淡化政治。“淡化”總是不好的。我是被有些人劃入淡化一類了的。我所不懂的是:淡化,是本來是濃的,不淡的,或應該是不淡的,硬把它化得淡了。我的作品確實是比較淡的,但它本來就是那樣,並沒有經過一個“化”的過程。我想了想,說我淡化,無非是說沒有寫重大題材,沒有寫性格複雜的英雄人物,沒有寫強烈的,富於戲劇性的矛盾衝突。但這是我的生活經曆,我的文化素養,我的氣質所決定的。我沒有經曆過太多的波瀾壯闊的生活,沒有見過吒叱風雲的人物,你叫我怎麼寫?我寫作,強調真實,大都有過親身感受,我不能靠材料寫作。我隻能寫我所熟悉的平平常常的人和事,或者如薑白石所說“世間小兒女”。我隻能用平平常常的思想感情去了解他們,用平平常常的方法表現他們。這結果就是淡。但是“你不能改變我”,我就是這樣,誰也不能下命令叫我照另外一種樣子去寫。我想照你說的那樣去寫,也辦不到。除非把我回一次爐,重新生活一次。我已經七十歲了,回爐怕是很難。前年《三月風》雜誌發表我一篇隨筆,請丁聰同誌畫了我一幅漫畫頭像,編輯部要我自己題幾句話,題了四句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