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孫子力家,在家的隻有他的妻子和女兒。這是大雜院裏的一間小屋,進門要低下頭才能通過,那天正巧下雨,炕上放著兩隻洗臉盆接雨水,找廁所要走出去半華裏。我連續三天去了三次,都沒見著孫子力。最後一次孫子力的妻子抱著女兒領我去找,在一個蒙著厚窗簾的小屋子裏終於找到了!這裏聚集著一群賭鬼,一個個已經疲憊不堪,臉上掛著一層白霜,手指蠟黃,沒有一點血色,一旦出牌的時候,一個個頃刻間眼珠子突然變得賊亮。我突然來臨,使孫子力如夢方醒,似乎重返人間一般,把手裏的牌一攤,忘情地握住我的手:“勇夫,是你來了,太好了,太好了,你要不來呀,我至少還要奮戰三天三夜。”
那天,在孫子力那晦暗、狹小的鬥室裏麵,我們談了一宿。孫子力今年考了研究生,這是他人生最後一次拚搏,遺憾的是隻差10分沒考取,更為遺憾的是他徹底地泄氣了。“哎…… 勇夫,咱們過去在東北大山裏,心比天高,想當科學家,想當大學者,其實咱們太渺小了,比咱們能耐的人太多了,咱們沒辦法與他們競爭,咱們算啥呀?想當官兒,沒靠山!想發財,沒路子。兢兢業業,半生過去了,一事無成,連個像樣的住房都沒有,於是我想開了……”
“想開了什麼呢?”我問。
“醉生夢死唄!”
我感到震驚,人怎麼說變就變呢?我歎息著。我不甘心讓自己曾經是那樣富有理想、朝氣蓬勃的少年時代的朋友就此沉淪下去。我說:“子力,盡管我們一切努力都失敗了,但我們少年時代立下的誌向,永遠不能喪失,隻要一息尚存,就要奮鬥、拚搏!中國有這樣一個古老的神話:刑天揮舞著盾斧與黃帝爭高低,被黃帝砍掉了腦袋,刑天就用兩隻乳頭做眼睛,用臍當嘴,繼續與黃帝搏鬥……”
“那會怎樣呢?隻能以更慘重的失敗而告終!勇夫,你對美好未來的執著追求,我敬佩,但命運咱們誰也把握不了啊!我祖父那樣一個貧窮沒文化的山東漢子,能夠成為威震上海灘的大督軍;我父親滿肚子才華,一生卻不得誌。”
對這些,我也深深地陷入了迷惘,每個人的背後似乎真的有一隻巨大無形的手,牢牢地掌握著你,無論你怎樣掙紮、怎樣努力,都逃脫不了那隻無形的巨手!與其兢兢業業像個苦行僧,真的不如隨波逐流。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我與生俱來就是這樣的性格:就像那勤勞的農人,無論蒙受水災、旱災、蟲災,雖顆粒無收,仍然去耕種、鋤耪……
在沈陽的廣東康美廠東北辦事處,我和辦事處的梁科長按我的策劃去找當地衛生防疫站,見了站長先是梁科長講,梁科長的普通話講不好,講了半天人家也沒聽懂,還以為我們是上門治療性病的,我便侃侃而談。站長仍感到大惑不解:“你們走錯門了吧?搞推銷去商場,我們這是防疫站。”我說:“我們是想請求政府支持,為了大眾的健康,推廣使用康美牌消毒碗櫃!”站長搖頭:“那更不行,那怎麼能行呢,政府不能參與經商,對不起啊!”
出了防疫站,梁科長說:“公開談不行了,到站長家裏去談,打5000元錢紅包,肯定搞定。”
可是怎麼去找站長家啊?我和梁科長研究了半天,決定做一次特工——跟蹤站長。我們就在衛生防疫站的門前等,怕被人發現,我裝作看報紙,梁科長去買了副墨鏡戴上。春寒料峭,凍得我們直哆嗦,終於等到了下班,但站長沒有出來,我們繼續堅守,附近小餐館飄來飯菜香,肚子餓得咕咕叫也不敢去吃飯,唯恐前功盡棄。日落天黑、星鬥滿天,站長總算被我們等出來了,他上了一輛“桑塔納”,我們趕緊攔了輛“麵的(收費比‘的士’便宜些的小中巴)”,請司機幫我們跟上。司機挺配合,在大街上左拐右轉,窮追不舍。“桑塔納”進了一個生活區大院,我們的“麵的”被門衛攔住了,問我們找誰,我們支支吾吾一時回答不上來,隻好溜了。梁科長就怪我:“丟(屌)!名片也沒要一張。”我望著黑魆魆的大院高牆說:“別著急,咱們想辦法,翻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