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生病?”
張阿姨點頭,“天生有缺陷,或者原本想要男孩兒,生下來卻是個女娃娃就扔了再生。”
“天下怎麼有這種父母?”桑無焉憤慨。
“其實有的也有苦衷,沒錢給孩子治病,隻好扔給政府。你看那個孩子。”桑無焉隨著張阿姨示意的地方看去,有個十來歲的大孩子懷裏抱著一個幼兒,那幼兒瘦得丁點兒大,舔著嘴邊的奶油,嗬嗬樂。
“一歲半的時候被扔在縣政府門口,有先天性心髒病,我們送去北京做了三次手術才救回來,花費幾十萬。你說,有多少家庭負擔得起?要是當時沒送來,說不定孩子早沒了,家也垮了。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張阿姨感歎。
她們說話的時候,蘇念衾拿著盲杖一直站在窗下,臉色灰暗,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那有找回親生父母的嗎?”
“有的,但是不多。多數還是等著被領養。可是每個人都不能說沒私心吧,被領養的孩子大多都是健全的,而且多是年紀小、不記事的。像小薇這種,眼睛看不見,又十歲了,希望不大了。隻希望好好學個本事,長大了能養活自己。要是不行,就留下來幫我們做做事。你看那個最大的,”張阿姨說的是剛才那個抱著幼兒的大孩子,“成績很好,學校老師叫她考大學,隻要能考上,我們都會供她讀下去。”
從福利院出來,桑無焉沒有想象中那種獻愛心過後充溢全身的滿足感,而是有點沉重。
她和蘇念衾一起離開的,她在前麵回頭瞄了瞄蘇念衾,他抿著薄唇,還是老樣子。
“你去哪兒?我送你。”桑無焉問。
“不必了。”蘇念衾摸索著在路邊的椅子上坐下。
“說起來,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他閉口不言,桑無焉隻好自己繼續。
“你不會是一今吧?”
桑無焉說完,觀察了下蘇念衾的表情,他全然一副穩如泰山的樣子,就像沒聽見,理都懶得理她。
她一下子來氣了,“你好歹回個話吧,就算你不想承認,偽裝下都成。何必這樣,搞得好像和我多說一句話就要得瘟疫一樣。”桑無焉說話語速快,劈裏啪啦吐了一大段出來。
“你走你的路,我坐在這裏總沒妨礙你。但是請你不要站在我跟前,也不要總是煩我。”蘇念衾微惱。
看著他生氣,桑無焉卻突然樂了,“蘇老師,你這是說哪兒跟哪兒啊,剛才我走前麵你走後麵,現在是你坐著我站著,縱然是椅子是你先占著,但是這路總不是你家修的,我站哪兒都行,隻要我樂意,我有權利。”
蘇念衾隱忍地閉上眼睛,他一個大男人不想當街對著一小姑娘發作。
桑無焉要是這樣退卻就活回去了,她索性挨著坐下去。
蘇念衾察覺後朝另一頭挪了挪,惹不起他躲得起。
“我送你吧。”
男人沒有反應。
“你這樣坐著也不是辦法,天快黑了,要吃晚飯的。等人接你嗎?”
男人不說話。
“你一個人傻等不悶啊,我可以陪你說話。”
男人閉目養神,繼續沉默。
“你是不是以為這樣很酷?”
桑無焉自說自話了半天,他竟然一點也不表態,她不禁很不服氣,“喂—你倒是說話啊。”
“我好像也有不說話的權利。”蘇念衾悠然地開口,然後又合上嘴,再也不多說一個字。
蘇念衾本來是坐在那裏等她先走,然後自己再打電話叫人來接。沒想到桑無焉居然就這麼跟他耗上了。
A城的冬天雖說不至於下雪,但是長期這麼一動不動地待在室外還是挺凍人。
福利院離A大不遠,這條街的隔壁就是A大北門的小吃街,來來往往的學生挺多,偶爾有路過的年輕異性走了老遠還會時不時地回頭看看坐在這兒的蘇念衾,再看看桑無焉。
情人節的傍晚,情侶多。但是他倆這個樣子,就像鬧別扭的戀人。
桑無焉坐在那裏,不一會兒就覺得冷。她取了手套,抬起雙手,連續嗬了好幾團熱氣,使勁搓了搓,再看蘇念衾。他沒戴手套,捏著盲杖的手已經凍成了紫青色,依舊執拗地一動不動。桑無焉不禁皺了皺眉頭,她已經毫不懷疑,他就是凍死在這兒也不會認輸。
“你不冷嗎?”她問。
蘇念衾默不作聲,將盲杖換了一隻手。如果不注意那根盲杖,他就這麼坐著的時候,不太看得出來是個盲人。他長得真是太漂亮了,微微昂著頭,神情倨傲,骨子裏就透著一種漠然。
桑無焉有些許不忍,遲疑著取下圍巾,想在離開前將他幾乎凍僵的雙手裹起來,可是又怕好心當作驢肝肺,萬一他不領情將圍巾扔地上,再跺兩腳,麵子就丟大了。
正在遲疑間,聽見有人叫她:“桑無焉!”
仇人狹路相逢,來者正是許茜和魏昊。
許茜喊了她以後,拉著魏昊走近,還以一種居高臨下的神色看著她。
“你們?”魏昊從沒見過旁邊的蘇念衾。
桑無焉一仰下巴,順勢將手從蘇念衾的胳膊縫中穿過去,身體依過去傍住他,故作親密地說:“約會。”
許茜聞言,打量了一下蘇念衾。
桑無焉不甘示弱地笑了笑。其實,她心中在朝蘇念衾默默禱告:蘇老師、蘇大人、蘇大神,您老人家行行好,就算英雄救美了,求求你,別揭穿我就行。
她懷著某種微弱的希冀,祈禱這男人真是刀子嘴豆腐心,有一副救人於危難的菩薩心腸。
就在三雙眼睛各懷心事地瞅著蘇念衾的時候,蘇念衾紳士地撥開桑無焉的手,拉開兩人的間距,再緩緩地說出一句足以將桑無焉就地打入地獄的話。
“桑小姐,請你自重。”
說完之後,他站起來拄起手杖,沿著盲道,一個人慢慢地前進。他身著一件中長的深灰色大衣,配著那修長清瘦的身材,背影都堪稱完美。而此刻的桑無焉卻無暇欣賞,隻是恨不得將這醉人的背影立刻剁成肉泥。
待蘇念衾消失在拐角處,許茜和魏昊才收回視線,再一起望向桑無焉。在桑無焉看來,這對男女完全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她又氣又惱,卻故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還強詞奪理地說:“這人……肯定是腦子冷糊塗了。”繼而朝著蘇念衾消失的方向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