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微停滯,然後將書簽抽出來夾在剛才看過的那一頁上,合上書,起身右轉走了七步半剛好在冰箱處停下來,手本來是要拉冰箱門的,結果考慮了一下,又右轉進了廚房。
桑無焉聽見點火的響聲,她怕他弄出麻煩,於是裹著被子跌跌撞撞跑去看。
廚房裏,不鏽鋼水壺安穩地坐在爐灶上,而蘇念衾則環抱著雙臂安靜地看著火苗的方向,眼眸明亮。火光映在他英俊的臉上,輪廓格外明顯。
“新鮮的溫水對身體比較好。”他說。
桑無焉才明白“她不在,我就一個人住”這話的真正含義。
她手軟頭重地抱著被子坐在地毯上,可憐巴巴地盯著那杯熱氣騰騰的開水,嗓子冒煙,口渴難耐。難道這個男人不知道動一動手為她加速一下水溫的散發嗎?
她又望了望蘇念衾,他在無動於衷地繼續“摸書”。
“你在看什麼書?”
“名人傳記。”
“誰的?”
“一位名人的。”
“……”
桑無焉極其懷疑他患有輕微失語症。
沉默了許久,桑無焉又忍不住和他說話。
“你看電影不?”這個是桑無焉的愛好,她自信就算再冷場她也能找到話來閑扯。待這個問題出口以後,桑無焉才覺得提到這個話題很腦殘。
“我從不看電影。”蘇念衾終於停了手中的動作,緩緩地說出這幾個字,字字僵冷。
他有點被惹惱了。
但是,生氣也總比沒有反應來得有趣,桑無焉達到預期效果,滿意地繼續這個話題。
“那下次我請你去看。”
“不用。多謝。”男人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你可以試試。這世界上有豐富多彩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我們隻能體會其中一種,而電影就好像一種程序,讓你能短時間的嚐試其間不同的滋味。仿佛一次脫離軌道的冒險一樣。”
“讀書一樣。”
“電影來得更加直接。”
“對我而言沒有什麼不同。”
“讀小說的時候你會哭嗎?”
“……不會。”
“我看電影就會哭,劇中人傷心,我也會感動。”
“那是因為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感情構造不同。”他頓了頓,“也許你愛哭。”語氣中全是嘲諷的意味,和他剛才抱她下樓時的小心翼翼完全不同。
桑無焉聽到他異常不客氣的語氣思維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是的,例如我現在就想哭。”
這句真的帶著哭腔的話,引得蘇念衾有點驚訝,然後就聽見桑無焉大哭起來。
桑無焉本來是想說來威嚇他的,因為這個男人真不是一般的固執。當聽到他漠然的冷嘲時,居然很難過,自己不過是想和他能多說幾句話,緩和一下他那冷冰冰的態度。這麼一裝腔連她自己都沒料想到,居然真的忍不住哭了。
眼淚決堤後,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老是對我這麼凶。在電梯裏遇見那次,我想幫你忙是錯;情人節那天我想送你回家是錯;我求你和我假裝一下情侶也是錯;我幫小薇買東西,還是錯;我病得厲害,睡不著覺起來找你聊天,那真是錯上加錯。所以你就討厭我,偏要對我冷嘲熱諷,是不是?”
她扯了張紙巾,抹了抹鼻涕,繼續申訴道:“我現在頭重腳輕,腦仁兒裏就像有個榔頭在拚命倒騰一樣,難受得要命。你不但不同情我,還朝我凶。”
原本安靜的客廳,現在充滿了桑無焉的哭訴。
蘇念衾坐在旁邊,真有一種無奈的挫折感,聽見她哭得告一段落,便說:“水涼了。”隨即把杯子遞給她,妄想轉移其注意力。
語氣確實比剛才緩和許多。
桑無焉喝下幾口,潤了潤嗓子繼續擦眼淚,哽咽地說:“我是病人,你怎麼狠得下心來這麼欺負我?”
蘇念衾有點後悔,這輩子第一次多管閑事就落得如此下場,於是不敢再與她搭腔,唯恐再生什麼事端出來,於是翻開剛才的書,繼續讀。隻不過,速度比剛才慢了許多。
桑無焉裹著被子蜷在他腳邊背靠著沙發,哭著哭著就有些累了,加上蘇念衾幾乎跟個木頭人似的,居然一句話也不接,她也漸漸覺得無趣,到後來傷心的心情都沒有了,幾乎忘記自己為啥要哭。
過了一會兒,蘇念衾聽到她漸漸地靜了下去,某些字句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喃喃自語,後來幾不可聞,到最後,她的呼吸變得綿長。
大概是睡著了?
他的手指停下來,側耳靜靜地等了幾秒鍾,確定她是睡著了。
下了這麼一個結論過後,蘇念衾才敢鬆口氣。她至今為止在他麵前哭過兩回,每回都稱得上是莫名其妙,且驚天地泣鬼神。
他放好杯子和書,輕輕離開,唯恐將她吵醒,又是一身麻煩。他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有些遲疑。
因為沙發那兒鋪了厚厚的地毯,所以她才隨意地坐在上麵和他說話。但是要是這麼由著她蜷在地上睡到天亮,恐怕會病得更加嚴重。
想到這兒,蘇念衾淺淺地歎氣,又折了回去。
“桑無焉。”他叫她,“你得睡在床上。”
她應了一聲,迷迷糊糊又繼續睡。蘇念衾沒轍,又不好再抱她起來。他剛才抱桑無焉,是在她清醒時經過她本人同意的。如今她早睡得不省人事,再想想剛才抱她下樓梯時的尷尬,索性還是不抱了。
可是,他知道她是好不容易才睡著的,要是直接弄醒了她,也許會更難受。他站在屋子中央,沉默片刻後決定將暖氣打開,然後自己回屋睡覺了。
於是,兩個人交換了個位置,他睡回了自己的床上,而她,睡在了客廳的沙發下麵。
他一個人躺在剛剛桑無焉躺過的床上,有些失眠,一閉上眼睛就想起昨天簽的合同,想起那些歌詞,想起一堆亂七八糟的樂譜,想起周六去福利院的那台節目,以至於想到桑無焉身上。
蘇念衾不禁摸了摸手上那個被她燙到後還沒消逝的傷痕,然後摸到腕上還沒有卸下來的盲表。那是一種有凸起標記和特殊指針的表,可以通過手指的觸覺讀出時間。他打開表蓋,又摸了摸:不知不覺已經半夜兩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