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導認為可行,應當批準。
郗鑒卻堅決反對,理由是:“後勤遠遠跟不上,哪能采取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那個蔡謨的反對理由更是長篇大論:“打大仗最需要看的就是時機。現在這個時機是怎麼測量呢?很簡單,就是看看胡人是處於什麼樣的狀態,而胡人的狀態卻完全取決於石虎的狀態——也就是說,石虎強悍時,胡人就強,石虎弱下去時,胡人就跟著大跌。咱就來分析一下這個石虎吧。石虎早年是石勒最牛的悍將,石勒的江山一大半都是他打下來的,現在他們的國土麵積跟當年曹操時的差不多。石勒死後,石虎就采取血腥手段殘酷打擊內部敵人,把所有的反對黨全部搞定。他的那些反對派,以前也都是牛得很,可他收拾起他們來,輕鬆得很。現在大局牢牢地抓在他的手中。現在很多人認為,前段時間,胡人向襄陽進攻時一點成果也沒有取得,就認為石虎的名字雖然可怕,但實際也牛不到哪裏去。這種觀點是大錯特錯。當時在襄陽跟他們對抗的是桓宣,而胡人的主將是石遇,兩人都不是雙方的重量級人物,不管勝敗,意義都不算重大。現在是征西大將軍親自出馬,帶著全國的大軍高調北伐,口號是席卷河南,打倒石虎,光複大晉,石虎還能坐得住嗎?他肯定會親率全部的軍隊出來,跟庾亮一決勝負。請問大家一句話,按實際軍事水平來看,庾亮比得上那個石生嗎?他真的能夠抵擋得住石虎嗎?如果他能擋得住石虎,為什麼連個蘇峻也擋不住?……”
大家一聽,蔡謨這話實在是有水平,憑庾亮那個憤青頭腦要跟石虎對抗,實在是沒得比,因此,都投了反對票。
連王導也沒話說了。
司馬衍馬上下詔,叫停庾亮的北伐行動。一場大戰就在這場辯論中打不起來。當然,如果司馬衍的腦袋多點牛氣,局麵肯定就不一樣了。可他雖然年輕,頭腦卻冷靜得很。
司馬衍的性格雖然不錯,可手下的員工沒幾個是像樣的——王導雖然政治能力很強,但卻生就一副不願得罪人的性格,最後就成了廣大腐敗分子最大的保護傘,半壁江山就變成一幫腐敗分子的天堂,到死也沒有幫司馬衍製定出一個光複中原的戰略決策來。而且,沒多久,這個腐敗分子的保護傘也死掉了。
王導是在鹹康五年(339年)七月十八日,也就是在剛剛否決庾亮的北伐意見不久後死去的。他的喪事辦得很隆重,規模和級別都跟當年霍光的待遇一樣,而且還使用天子特有的禮儀。
王導雖然是全國腐敗分子最大的保護傘,可他的生活卻不算腐敗。他當了三任皇帝的宰相,當世沒有誰的權勢比他大,按道理來說,財產肯定數不清。可他死時,大家一看,他的糧倉裏沒幾顆存糧,平時穿在身上的也沒幾件好衣服。他當腐敗分子的保護傘,並不是他讚同大家腐敗,隻不過是不想得罪人家而已。可他沒有想到,他不想得罪腐敗分子,放過那些貪贓枉法的貪官,卻得罪了廣大人民群眾,為大晉日後的更加衰敗奠定了政治基礎。
從此,晉國的官場朝著更加腐敗的道路上大步前進。
王導一死,顯赫了幾十年的王氏家庭的事業終於開始從頂峰上回落。庾亮的家族已經直躥上來,成為當時最牛的優質股。
司馬衍在辦完王導的追悼會後,根據王導的意願,提拔丹陽尹何充為護軍將軍,進入中央工作,同時下詔任庾亮為丞相、揚州刺史、錄尚書事,全麵接管王導遺留的權力,再一次成為實際最高領導人。
可庾亮卻堅決推辭。他以前在朝廷貌似權力大得很,可最後決心下了多次,最後卻被一個地方牛人痛扁得小命差點兒丟了,深知在這個時代,不是誰的官大誰就厲害,而是誰拿槍杆子誰才是最牛的。因此,他寧願當他的地方牛人,而堅決不到朝廷工作。不過,他不到朝廷工作,並不表示他放棄了那個最高位子。他又向司馬衍推薦他的老弟庾冰上去。司馬衍馬上任命庾冰為中書監、揚州刺史、錄尚書事,主持朝廷日常工作。
庾冰同樣是憤青一個。他初掌大權時,也跟很多人一樣,相信手中的權力是萬能的,隻要自己舍得下決心,沒有辦不成的事。而且他剛上任時,也屬於想為人民謀利益的那種官僚,沒日沒夜地工作。
他還大力整頓了一次用人製度,對有水平的人能夠徹底放下架子,還下令隻要有水平的人都可以破格提拔,他剛采取的整頓措施讓人覺得大晉政壇氣象一新,王導的風格被徹底扭轉。如果照這個方針政策實行下去,晉國的複興也還有一點希望。
但他的本性跟他的老哥沒什麼差別,出發點都不壞,否定王導的用人製度更是件大好事。問題是他在否定王導時,否定得過了頭。原先王導在處理犯錯誤的官員時寬大得無邊無際。庾冰老早就不滿王導的這個做法了,因此他一上任,馬上就來個重典治吏,誰犯了錯誤,都得來個嚴懲不貸,無不從重從嚴,幾乎天天搞嚴打運動。丹陽尹殷融覺得他這麼做有點太過了,就勸他不能這樣下去了。
庾冰板著臉說:“王導那麼有水平,都已經受不了那個寬大的後果。我就這點水平,要是放鬆下去,哪能收拾得了?”
那個範汪又從天象的角度上說,近來天象有點異常,再這樣做下去可能要不行啊老大。可庾冰這時三把火燒得正過癮,哪管什麼天道?
很多人以為,庾冰要變成徹頭徹尾的酷吏了,以後大家都戰戰兢兢地過日子、老實巴交地做人了。哪知,沒過多久,他就累了下來。他這一累,就露出了他那個虎頭蛇尾的本相來——原來的工作態度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對作奸犯科者的寬大比以前王導的尺度還要大。再後來,就幹脆憑自己的心情,爽的時候,誰都沒事,煩的時候,誰惹他誰就死定了。那些他辛辛苦苦製定出的條款全都作廢——司馬氏集團攤上這樣的舵手,能把整個集團帶入正常軌道那才是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