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秦始皇:曆史下的蛋(1)(2 / 3)

無論你喜不喜歡秦始皇,都應該會同意這樣的判斷:這是一個堅強的人,骨子裏有著超人的強悍。

按理說,這有點不符合中國政治的規律。中國曆代王朝的帝王,大抵是一蟹不如一蟹,深宮之中,婦人之手,培養不出真正的男子漢。秦國傳到嬴政,已經五百餘年,數十代過去了。作為錦衣玉食中長大的天潢貴胄,能擁有如此堅韌強硬的性格,不能不說是曆史的一個異數。

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又是曆史的必然。

毛澤東曾說:“我們讀曆史時,都讚歎戰國之時,劉邦項羽相爭之時,漢武與匈奴競爭之時,事態百變;三國競爭之時,人才輩出,令人喜讀。至若承平之代,則殊厭棄之。”

動蕩的時代催生偉大的人物。狄更斯的那段名言用來描述戰國時代十分合適:“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麵前有著各種事務,人們麵前一無所有;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正在直下地獄。”(《雙城記》)春秋戰國時代,國家的邊界線每天都在變動,烽火接連出現在各國的天空,處處充滿危機和陰謀,每個人都生活在動蕩不安之中。在天下大棋局中,每個國家都絞盡腦汁,全力以赴,因為一招不慎,就可能亡國滅族。而對每一個人來說,這是一個機會和危險都空前多的年代,如果不竭力奮鬥,很可能會一步之間,從天堂墜入地獄。

作為呂不韋的一個驚天大策劃的產物,嬴政一出生,就嗅到了陰謀和烽火的味道。其時他的父親異人正作為秦國的人質,被抵押於趙國。雖然一出生就是天潢貴胄,嬴政的命運卻和父親一樣,很長時間內命懸一線。那個時代,親情對鐵血政治家們來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砝碼,秦昭襄王在做出政治決斷時根本不考慮做人質的親孫子的安危。在嬴政出生之時,秦趙兩國剛剛經曆過一場大戰,史稱長平之戰。這場惡戰曆時三年,趙國主將趙括被擊斃,四十五萬趙軍被消滅,趙國不得不割地求和。嬴政剛剛一歲,秦國以趙國不履行割地之約為由,再次大舉伐趙,被趙軍擊退。嬴政三歲那年,形勢更加緊張:秦軍再次卷土重來,趙國國都邯鄲岌岌可危。趙王惱羞成怒,決定不顧一切,殺掉異人以泄心頭之恨。

作為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嬴政還不明白為什麼父母如此張皇失措。經過呂不韋一番緊張活動,異人終於逃出了邯鄲,回到了秦國。然而嬴政和他的母親卻不得不藏匿到外祖父家。秦軍對邯鄲的大圍困,造成了邯鄲城的大饑荒。由於長期營養不良,嬴政的發育狀況不佳,以至於“蜂準,長目,鷙鳥膺,豺聲”,用郭沫若的話來說,這都是生理上的殘缺。更為讓人難以承受的是,小嬴政和母親數年之中不得不隱姓埋名,在趙國密探的搜索下生活得如同驚弓之鳥。周圍的鄰居都十分蔑視這個嫁給秦國人,而今又被秦國拋棄了的女人,並把戰爭帶來的痛苦歸罪於這對母子身上,投給他們的目光,除了鄙夷,就是仇恨。

苦難從來都是大人物的奶汁。生命早期的這段經曆,給了嬴政一生以決定性的影響。從一方麵看,身處敵國的嬴政命運岌岌可危,隨時都可能被趙人抓去處死;從另一方麵看,作為秦國繼承人的長子,他的身份又無比尊貴,有朝一日還有可能獨掌大權。王孫地位與囚徒身份合二而一,使得嬴政自小既自卑又自傲。身處絕境中的他很小就領略了人性的黑暗、人情的真偽,明白了隻有異常堅強的人才能在這個複雜多變的冷酷世界成功生存下去。

果然,在挺過了寒冬般的童年之後,嬴政的命運發生了突然的轉變:九歲成為王儲,十二歲登上王位,二十一歲親政。無數大事突然撞入了這個不愛說話的男孩子的生命中。特殊的經曆使秦始皇過早地成為政治機器的一個重要零件,秦國宮廷中充滿血腥的氣氛培養了他冷靜、冷血、冷酷的性格。在正式握住權柄的那一天,他已經是一個天資超群、性格強毅、頭腦清楚的不世出的英主。

在無限誇大秦始皇的曆史地位的同時,曆史學家們又常常無情抹殺秦始皇性格和能力中光輝的一麵。在大部分讀者眼裏,秦始皇的性格隻有一麵:他剛狠暴戾、野蠻衝動、深刻猜忌、冷血無情、咄咄逼人。《史記》中的一段話千百年來不斷被人引用:“始皇之為人,剛戾自用。兼並天下之後,誌得意滿,以為自古及今,無人可比。他治理天下,專門倚用獄吏,隻有獄吏得到他的信任。雖然設置了七十名博士,隻是做做樣子,備而不用。丞相以下諸大臣,都是唯唯承命,一切都決策於上。皇帝喜歡用嚴刑峻法來殺人立威,天下人於是謹小慎微,明哲保身而已,不敢盡忠竭智。”《史記》中的另一個小故事也經常被人提起:始皇帝幸臨梁山宮,向山下一望,見丞相李斯車騎太眾,甚為不滿。太監把此事告訴李斯,李斯惶恐不已。下一次皇帝出行,李斯大幅度地減少了隨從,皇帝見而大怒,說,一定是有人給李斯傳遞消息!於是審問親從,無人承認,遂把當日在身邊服侍的眾人一起殺掉。這些記載在人們心中形成了這樣一個印象:秦始皇是一個沒有人情味的野蠻動物,自始至終,他都是用鞭子和刀劍在統治他的臣民,用權術和陰謀製禦大臣。秦王朝的君臣關係完全是建立在暴力和算計的基礎之上,是貓和老鼠的關係,沒有一絲人情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