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父親和母親(1 / 2)

我們家人口多,七個姐姐,五個姐夫,父母親,我,五個外孫輩,總計二十口人,節日六姐對象也可能趕上飯口,所以團圓飯要在堂屋和東屋各擺一桌,姐夫、準姐夫、我陪同父母在堂屋,七個姐姐和孩子們在東屋。

今天,母親請丁香坐在了堂屋桌上,緊靠著她。我坐在丁香的對麵。姐夫們按照大小依次落座。

酒菜已經擺滿了桌子,可是我卻沒有食欲。我的眼神不停地瞄著丁香。丁香則顯得很局促,略微低著頭,眼睛注視著自己的辮梢反反複複地捏弄著。姐夫們則一人一根香煙,姿態各異,吐著煙圈,想著自己的心事。

在開飯前,母親叫父親起身進了西屋,關上門,說了一大會兒話。聲音很低,聽不清楚。

當他們出來時,我發現父母親的眼圈都是濕潤的,似乎落過淚。

“紅梅你們姐兒七個過來一下。”

落座前,父親喊著東屋裏七個姐姐。

當姐姐們出屋圍攏過來,分別站到自己男人身後時,父親一邊向旱煙鍋裏絮著煙絲,一邊說:“今兒你媽給你們說個大事,你們各家該出力出力,能出人出人,一起把它辦好。”

說完後,父親的煙鍋剛好絮滿,點燃,靜靜地吸著,眼睛望著屋外,一動不動,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孩子們,今天我給你們說說我和你爸的故事。”

“我祖籍是東海市鹿港鎮人,父親是民族資本家,在抗戰中做過貢獻,解放戰爭中幫助過解放軍,但還是在東海解放前去了海外,我因為在登船時,被擁擠不堪的人流衝散了,沒上去船,留在了東海。”

母親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她的手輕輕握住了丁香玩弄辮梢的手,之後繼續講著。

“我和你們父親認識的時候,那是一九五三年的九月份,我正在鹿港中學教書,不瞞你們說,我是教英文的,因為我是從東海市教會中學畢業的,我們那時候都是英文授課,媽媽英文考試成績第一的。授課也是最棒的。”

“哎呦,我說我英文這麼好,感情是您胎裏傳的!”聽了媽媽的話我顯得很興奮。

“別插嘴,聽媽講。”大姐斜了我一眼,小聲說著。

“我不知道什麼原因,也許是因為我懂英文吧,而且還是資本家的女兒,獨自一人留在東海,學校裏便有人舉報懷疑我是潛伏特務。你父親到學校找我的那一天,我正在接受審查,你父親帶來了文俊在朝鮮戰場犧牲的消息和那個荷包。”

突然間,媽媽雙手捂住臉,扭過身軀,身體抽動了起來。我聽到了她的啜泣聲。悲切的哭泣聲中,我感受到了母親壓抑了多年的巨大的悲痛之情。

姐姐們都圍了過去,丁香也起身,和姐姐們一起安慰著母親。

父親此時,淚水也順著臉頰不住的滾落。

母親是堅強的人,過了一會,她擦幹了眼淚,講述著……

原來,文俊叔叔是母親教會同學,她的初戀。1952年參加誌願軍,赴朝參戰。因為他學曆比較高,懂英文,就分配在師部做文書。父親在師部做警衛工作,倆人很投機,脾氣秉性相似,幾次執行危險的任務,成了過命交情的戰友。

一天,師部派父親和文俊叔叔去執行任務,途中,不幸遭遇美軍空襲,文俊叔叔受了致命傷,犧牲前,他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托付爸爸,如果能活著回國,一定代他看望母親一趟,並把這個荷包交給媽媽。

爸爸很幸運,沒有犧牲在朝鮮,戰爭結束回國後,父親選擇了退役。他沒有直接回老家,而是直奔東海,尋找母親,完成戰友的遺願。

那是九月一天的下午,父親幾經周折,終於找到了母親所在的鹿港中學,母親正被關在學校的一間屋內審查。

真是感謝那位看守女老師,是她的善良,讓父親在晚上翻入學校,見到了母親。

當母親看到浸透了文俊叔叔鮮血的荷包時,一下子便暈了過去了。也是在那位女老師的幫助下,母親蘇醒了過來。

母親說,當時她萬念俱灰,想一死了之。

父親沒有什麼文化,但看出了母親的心思,不知道怎麼辦。

女看守老師看到、聽到母親的遭遇,動了感情,她把父親叫了出去,告訴父親,你把我捆上,嘴裏塞上布,然後帶著母親從學校圍牆的一個豁口跑吧,有多遠跑多遠。要不然母親的審查還不知會怎麼樣,加上戀人的犧牲,怕她堅持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