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三皇五帝(1 / 3)

第一節 三皇五帝時代社會進化的狀況

既然知道中國可考的古史,起於三皇五帝,那麼,咱們現在講曆史,就可以暫時從這裏起了。

要曉得一個時代的曆史,總得先曉得這個時代的社會是什麼狀況。三皇五帝的事跡,散見在古書裏的很多,關於社會狀況的也不少,但是苦於沒有一個條理係統,而且不盡可靠。且慢,我現在找著兩種書,說這時代社會進化的狀況,卻是很明白的。一種是《白虎通》的論三皇,他說:

古之時,未有三綱六紀;民人但知其母,不知其父;能蔽前而不能蔽後;《北堂書鈔》引《五經異義》:“太古之時,未有布帛,人食禽獸肉而衣其皮,知蔽前,未知蔽後。”臥之詓詓,行之籲籲,饑即求食,飽即棄餘;茹毛飲血,而衣皮葦;於是伏羲仰觀象於天,俯察法於地;因夫婦,正五行;始定人道,畫八卦以治下;下伏而化之,故謂之伏羲也。謂之神農何?古之人民,皆食禽獸肉;至於神農,人民眾多,禽獸不足;於是神農因天之時,分地之利;製耒耜,教民農作;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故謂之神農也。謂之燧人何?鑽木燧取火,教民熟食;養人利性,避臭去毒,謂之燧人也。

三皇的次序,應當從《尚書大傳》,燧人在前,伏羲次之,神農最後。

八卦是中國古代的宗教,見第十章第一節。燧人的時候還在“漁獵時代”,所以要教民熟食。漁獵時代,還沒有“夫婦之倫”,一群的女子,都是一群的男子的妻,參看嚴複譯甄克思《社會通詮》。所以“但知其母,不知其父”。漁獵時代,還沒有“所有權”,所有權,是到畜牧時代,因為畜牧要花勞力起的,也見《社會通詮》。所以“饑即求食,飽即棄餘”。到伏羲時候,便進入“遊牧社會”。遊牧社會,人民便從山穀之中,分散到各處平地;“家族製度”,就從此發生,所以有“夫婦之倫”。從遊牧時代,變到耕稼社會,總是因為人民眾多,地力不給;所以神農才要“教民農作”。《白虎通》這一段話,無一句不和現在社會學家所說相合的,可見得真古書的可貴。

一種是《易係辭》說伏羲以後的創作,他說:

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作結繩而為網罟,以佃以漁,……包犧氏沒,神農氏作。斫木為耜,揉木為耒;未耨之利,以教天下。……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神農氏沒,黃帝堯舜氏作。……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正義》自此已下,凡有九事,黃帝製其初,堯舜成其末,故連雲黃帝堯舜也。垂衣裳者,以前衣皮,其製短小;今衣絲麻布帛,所作衣裳,其製長大,故雲垂衣裳也。刳木為舟,剡木為楫;舟楫之利,以濟不通。……服牛乘馬,引重致遠。……重門擊柝,以待暴客。……斷木為杵,掘地為臼;臼杵之利,萬民以濟。……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雨。……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無數,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

耕稼時代,人民四處分散,更不能如遊牧時代之“列帳而居”。一切需用的東西都不能取諸近處,所以“商業”就隨之而起。商業既興,“水陸交通”,就隨之便利。

農耕時代,人民的生活程度漸高,所以“衣服”、“住居”、“器用”、“葬埋”,都比古人講究。農耕時代,人民就都“定住”,而且都有了“儲蓄”,就要防人“掠奪”;所以“戰爭”、“守禦”的事情,也就隨之而起。生活程度既高,“文化”自然發生了,所以就有“文字”。這一節所述,於社會進化情形也是很對的。

第二節 黃帝和蚩尤的戰爭

三皇時代,君主的傳統,還不可考;到五帝時代就不然,就不是緊相承接,也必相去不遠。可見得五帝時代的曆史,更比三皇時代明白。咱們現在,就得要提出幾件五帝時代的大事來講講。其第一件,便是黃帝和蚩尤的戰爭。

這件事,據《史記·五帝本紀》所載,是:

黃帝者,少典之子,《索隱》:“少典者,諸侯國號,非人名也。又按《國語》雲:少典娶有蟜氏女,而生炎帝,然則炎帝亦少典之子。”姓公孫,名曰軒轅。……軒轅之時,神農氏世衰,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農弗能征;於是軒轅乃習用幹戈,以征不享,諸侯鹹來賓從;而蚩尤氏最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諸侯,諸侯鹹歸軒轅;軒轅乃修德振兵,……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三戰然後得其誌。蚩尤作亂,不用帝命;於是黃帝乃征師諸侯,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而諸侯鹹尊軒轅為天子,代神農氏。案,阪泉,《集解》引服虔,隻說是地名,涿鹿,服虔說是山名,在涿郡;似乎是的。有許多人說在如今的涿鹿縣,恐怕是因漢朝在此置了一個涿鹿縣,所以附會上去的。涿郡今涿縣。

近來的人說,蚩尤是三苗的酋長,三苗,就是現在所謂苗族;苗,先漢。苗——蠻,黎——裏——俚。蚩尤——三苗。他占據中國本部,在漢族之先,後來給漢族驅逐掉的。黃帝和蚩尤的戰爭,就是其中的一事。這句話不很精細。三苗是古代的一個國名,不是種族之名;他的民族,卻喚做“黎”;黎族的君主,起初是蚩尤,後來才是三苗。《書·堯典》:“竄三苗於三危。”《釋文》:“馬王雲:國名也;縉雲氏之後為諸侯,蓋饕餮也。”《淮南子·修務訓》高誘《注》:“三苗,蓋謂帝鴻氏之裔子渾敦,少昊氏之裔子窮奇,縉雲氏子之裔子饕餮,三族之苗裔,故謂之三苗。”又《書·呂刑》:“蚩尤惟始作亂。釋文馬雲少昊之末,九黎君名。”《禮記·緇衣》:“甫刑曰:苗民弗用靈,製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正義》:“案鄭注《呂刑》雲:苗民,謂九黎之君也。九黎之君,於少昊氏衰,而棄善道。上效蚩尤重刑。必變九黎言苗民者,有苗,九黎之後,顓頊代少昊誅九黎,分流其子孫,居於西裔者為三苗;至高辛之衰,又複九黎之惡;堯興,又誅之,堯末,又在朝。舜時,又竄之;後王深惡此族三生凶惡,故著其氏而謂之民,著其氏而請之民。民者冥也,言未見仁道。”據以上幾種說法,三苗究竟是饕餮,還是渾敦、窮奇、饕餮三族之後,雖不能定,然而的確是個國名,——就是氏族之名。——並不含有人民——種族——的意思。《高注》:“一曰:放三苗國民於三危也。”就是鄭注所謂著其氏而謂之民,也並不是指人民。蚩尤,馬融說:“少昊之末,九黎君名。”鄭玄說:“九黎之君,於少昊氏衰,上效蚩尤重刑。”則蚩尤還在少昊以前,似乎鄭說為是。這一族人君主雖是蚩尤三苗,人民卻是九黎。和漢族競爭,從黃帝時代起,直到堯舜時代止,看上文所引《呂刑》鄭注,就可明白。不可謂不久;然而曾到黃河流域與否,毫無證據;《呂氏春秋》:堯戰於丹水之浦以服南蠻,也隻到今漢水流域。他的占據江域和漢族的占據河域,孰先孰後,也史無可征;怎能武斷說他占據中國本部在漢族之前呢?

這一族人,現在稱他為苗,乃是蠻字的轉音,和古代“三苗”的“苗”字無涉;試看古代“三苗之國”亡後,曆代都隻有所謂蠻,並無所謂“苗”;從元明清以來方漸次改稱為“苗”,就更無所謂蠻可知。蠻是中國人通稱南方異族之名,他種族的本名,實在是“黎”字。後世都寫作“俚”或又寫作“裏”;《後漢書·南蠻傳》:“建武十二年,九真徼外蠻裏張遊,率種人慕化內屬,封為歸漢裏君。”《注》:“‘裏’,蠻之別號,其實是本名。今呼為‘俚人’”是也。這一族人,似乎本來住在中央亞細亞高原,後來沿長江東徙的,何以知道呢?《後漢書·南蠻傳》:

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訪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將吳將軍頭者,購黃金萬鎰,邑萬家,又妻之以女。時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曰盤瓠;下令之後,盤瓠遂銜人頭造闕下;群臣怪而診之,乃吳將軍首也;……乃以女配盤瓠。盤瓠得女,負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經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盤瓠死後,因自相夫妻;……今長沙武陵蠻是也。

近來有人說:這盤瓠就是盤古,盤瓠傳說,今佘民等仍有之。關於盤古的神話,都是苗族所傳,漢族誤把他拉來,算做自己的;這話很奇而很確。為什麼呢?(一)盤瓠、盤古,聲音相同;(二)關於盤古的神話,思想和中國別種神話不同;(三)漢族古帝,都在北方;獨盤古則祠在桂林,墓在南海;見任昉《述異記》。(四)汪寶《晉紀》,範成大《桂海虞衡誌》,都說:“苗人雜糅魚肉,叩槽而號,以祭盤瓠。”《文獻通考》引。近人筆記,說廣西岩洞中,往往有崇宏壯麗,榜為盤古廟的;廟裏奉祀的,是盤古和天皇、地皇、人皇;陰曆六月初二,相傳是盤古生日,遠近聚集,致祭極虔。見《地學雜誌》。照此說來,不但盤古是苗族的古帝,連司馬貞《補三皇本紀》所列後一說的三皇,也是苗族的古帝了。《遁甲開山圖》說天皇被跡在柱州昆侖山下,地皇興於熊耳龍門山,人皇起於形馬。《禦覽》卷七十八。柱州,以昆侖山高若天柱然,故名;形馬,山名,舊說在蜀。《通鑒外紀》。據此看來,天皇,人皇,實在是從如今的青海到四川的。昆侖,見第一章。熊耳山,在如今河南的盧氏縣,龍門山在陝西韓城縣、山西河津縣之間,也和四川的山脈相接。所以《華陽國誌》也說“蜀之為國,肇自人皇”。到三苗時代,就進到左洞庭、右彭蠡的地位了。《史記·吳起列傳》。《書·堯典》:“竄三苗於三危。”《禹貢》:“導黑水,至於三危,入於南海”,《史記集解》《夏本紀》。和《通典》卷一百七十五。引《鄭注》道:“《地理誌》,益州滇池有黑水祠,而不記此山水所在,今中國無之矣。《地記》曰:三危山,在鳥鼠之西南,與岷山相連。”則黑水就是如今的金沙江,一者,黑水祠在滇池,滇池是金沙江流域;兩者,金沙江古名瀘水,“瀘”就是“盧”,也就是“玈”,就是“黑”。三危山,就是如今的巴顏哈喇山脈。三苗是江域之國,把他竄到這個地方,一定因為三苗是九黎之君,三危是黎族的根據地,叫他去治理,卻很相宜,所以史記說:“以變西戎。”《禹貢》:雍梁二州,都以黑水分界;是雍州的西南界,到如今青海木魯烏蘇北岸;梁州的西界,到如今川邊這一條水的東岸;斷乎沒有兩條黑水的。入於南海的“海”,是“夷蠻戎狄謂之四海”的海,不是“洋海”的海。當時道金沙江,實在還沒到他和岷江合流之處,所以就把岷江算做長江的上源。後人鑿定了海是洋海的海,就生出許多異說來;卻又因為哈喇烏蘇,譯言黑水,就把來附會禹貢的黑水;殊不知哈喇譯言黑,是句“蒙古話”;這個名詞,一定是蒙古人侵入青海之後才有的。古人所說的山,都是所包甚廣,和現在地理學上所謂“山脈”、“山係”相當;斷沒有像誌書上所說,僅指一峰一嶺的。《水經注》:江水“東過江陽縣南,——如今四川的瀘縣——雒水從三危東,道廣魏雒縣南——如今四川的廣漢縣——東南注之”。可見得三危二字,所包甚廣。《括地誌》把他鑿定在“敦煌縣東南四十裏”,就又生出疑問來了。《括地誌》這句話,是跟《山海經》“三危在敦煌南”——《水經注》三十一卷引——來的;殊不知《山海經》下文,還有“與岷山相接,南帶黑水”兩句,所謂在敦煌南,和《說文》說“河水出敦煌塞外昆侖山”一樣;因為中國郡縣,極盡於此,隻得如此說法;並不是說他在敦煌境內,或者極近的地方;不然《漢書·地理誌》,《續漢書·郡國誌》,敦煌郡下,為什麼都不說有三危山呢?照第一章所考據,於闐河的上源有昆侖,河曲的東麵,又有昆侖;這兩個昆侖,其實原是一山,不過因為一處是漢族發祥之地,一處為西戎所據,所以分出“海內”、“海外”罷了。這也是古人所說的山,所包甚廣的一個證據。這一條例子,講古代的地理,用處甚大,請諸位牢牢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