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荒涼,如同孤島(1 / 2)

這次是載她去鄰縣參加一個親戚的葬禮,那邊的葬禮也要招待來賓吃飯。開席之先,每人上一碗麵條。她坐我對麵,隔老遠的把胳膊伸得老長,把她碗裏做鹵用的蒜苔丁往我碗裏撥,一邊撥一邊念叨:“丫頭愛吃青菜。”別人都看著她,也都看看我,我的鬢發都白了,她也七十多歲了。我把碗裏的青菜丁都挑揀著吃完了,她看著我碗裏吃不完的麵,又跟別人解釋:“她不愛吃麵。”過一會兒席麵菜上來,雞鴨魚肉都有,她眼巴巴看著,過一會兒人家給端上來一盤炒葫蘆,她端起來就要往我麵前送,送到一半又端回去了,說:“你不愛吃葫蘆。

我噗的一笑:“娘你還記得我不愛吃葫蘆。”她點點頭:“不吃葫蘆,不吃茴香,不吃冬瓜。”

--我自己都忘了。我跟生活講和了,除了茴香仍舊是我惹不起,別的都能下箸了,她卻猶然記得我當初的刁嘴頭。

我跟她也講和了。當初我們兩個脾氣鋒芒,丁丁當當,在一起就火花四濺,我隻恨不能肋生雙翅,隨風飛到天盡頭。兩次大考,都是我跟她生著氣,她一大早起來給我包的餃子。

夜來睡不著覺,想一個問題:這個世界上,到底什麼最重要。

在沒有很多錢的時候,覺得錢真重要,太重要了。其實我現在也沒有很多的錢,也隻是能顧得衣食罷了,就覺得錢這個東西,到這個地步也就可以了。我野心不大,願望不多。到最後守著一堆股票債券金條寶鈔,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才是真荒涼呢。

不是身邊一個人也沒有,而是心裏一個人也沒有,你不知道該想念誰,也不知道該掛念誰。這個時候,是荒涼的。

但也不是最荒涼。別人的心裏沒有你,誰也不想念你,不記掛你,整個世界人潮洶洶,左牽右連,隻有你是獨獨的一個,身處孤島。就算這個島是金子打成的,又有什麼用呢?

如果你真覺得錢是這個世界最重要的,恭喜你,那是因為你缺的隻是錢,而不是別的什麼。當你咬牙切齒地痛恨自己怎麼還沒有發財的時候,你還有爹疼媽愛著,有兄弟姐妹牽掛著,有戀人愛人陪伴著,隻不過你感覺不到罷了。人隻感覺自己缺少的東西,不缺少的東西永遠是視而不見的。當你真覺得錢算什麼,父母的愛才是最重要的,親人朋友的關懷才是最重要的,這個時候,你往往是已經丟失了最重要的東西,甚至想拾都拾不回來了:就像我,我還想父親像以前那樣疼我,愛我,顧惜我,包容我,可是他病癱在床,已經癡呆,不認識我了;我還想讓母親像以前那樣烈火性子地罵我,這樣起碼證明她健康啊,能長命百歲,可是她有嚴重的心髒病,得要我哄著罩著。不定什麼時候,我就成孤兒了。我真怕。

我大了,他們老了,我是女兒的媽媽,我也是父母的媽媽了。可是我還沒有準備好呢,光陰老得也忒快了。

換台,又看見一個青春期的小孩痛訴爸爸媽媽不講理,自己想學電腦網絡專業,父母一定要讓自己學汽修。父母說:“我們是怕他又沉迷網絡,不好好學習。”他言辭激烈地反駁:“才不是,你們就是看著學汽修掙錢多!你們把我當掙錢機器!”看著他憤恨的表情,我不厚道地想:當你不再這麼痛恨你父母的時候,希望你父母還在,你還是被他們強硬照顧的小孩。而不是像我似的,甚至還不如我:父母都已經不在了,你的心裏有一塊地方,永遠荒涼,如同孤島。

這次是載她去鄰縣參加一個親戚的葬禮,那邊的葬禮也要招待來賓吃飯。開席之先,每人上一碗麵條。她坐我對麵,隔老遠的把胳膊伸得老長,把她碗裏做鹵用的蒜苔丁往我碗裏撥,一邊撥一邊念叨:“丫頭愛吃青菜。”別人都看著她,也都看看我,我的鬢發都白了,她也七十多歲了。我把碗裏的青菜丁都挑揀著吃完了,她看著我碗裏吃不完的麵,又跟別人解釋:“她不愛吃麵。”過一會兒席麵菜上來,雞鴨魚肉都有,她眼巴巴看著,過一會兒人家給端上來一盤炒葫蘆,她端起來就要往我麵前送,送到一半又端回去了,說:“你不愛吃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