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水鷓鴣驚醒了,從水草叢中飛了起來,掠過湖麵,向山腳飛去。
當這兩個少年遊回岩濱時,月亮已經升到正中了,把一湖清水浸得閃閃發光。年輕一點的那個少年,跑著上岩,滾在一堆鬆針上,仰臥著不住地喘息。一片亮白的月光瀉在他敞露著的身上,他的臉微側著,兩條腿很細很白,互相交叉起來,頭發濡濕了,彎彎地覆在額上,精美的鼻梁滑得發光,在一邊腮上投了一抹陰影,一雙秀逸的眸子,經過湖水的洗滌,亮得閃光,煥發得很,一圈紅暈,從他蒼白的麵腮裏,漸漸滲了出來。
吳鍾英記得,就在那一個晚上,就在那一刹那,他那股少年的熱情,突地爆發了,當他走到那個纖細的少年身邊,慢慢蹲下去的時候,一股愛意,猛然間從他心底噴了上來,一下子流遍全身,使得他的肌肉都不禁起了一陣均勻的波動。他的胸口窩了一團柔得發融的溫暖,對於躺在地上的那個少年他竟起了一陣說不出的憐愛,月光照在那白皙的皮膚上,微微地泛起一層稀薄的青輝,閃著光的水滴不住地從他頸上慢慢地滾下來,那纖細的身腰,那彎著腿的神態,都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柔美,就連那胸前一轉淡青的汗毛,在月光下看起來,也顯得好軟好細,柔弱得叫人憐惜不已。
他不知不覺地把那個纖細的少年擁到了懷裏,一陣強烈的感覺,刺得他的胸口都發疼了。他知道,在那一個晚上,他一定要愛不可了。他抱著那個纖細的身子,隻感到兩個人靠得那麼緊,偎貼得那麼均勻,好像互相融到對方的身體裏去了似的。一陣熱流在他們的胸口間散布開來,他們的背脊被湖水洗得冰涼,可是緊偎著的胸前卻滲出了汗水,互相融合,互相摻雜。急切的脈搏跳動,均勻的顫抖,和和諧諧的,竟成了同一頻率。當他用熾熱的麵頰將那纖細的身體偎貼全遍時,一陣快感,激得他流出了眼淚。他好像看到四周的湖、山、鬆林,漸漸地織成一片,往上飄浮起來,月亮好圓好大,要沉到湖中去了。四周靜得了不得,他聽到鬆林中有幾下鬆子飄落的聲音——
4
小院子外麵一陣汽車的喇叭聲把吳醫生驚醒了,他猛然抬頭,捋了一捋灰白的頭發,上麵已經沾滿了露水,濕濕涼涼的。他退了幾步,對著那座大理石像怔怔地出了一忽兒神,趕緊走回屋裏去。大門開了,汽車駛了進來,那陣喇叭聲對於吳醫生非常熟悉,自從他在虹橋療養院工作以來,已經聽了十幾年了。他曉得,那又是療養院來接他去看急症的。所以他不待催促,就上樓穿好衣服,準備妥當,車子一停下來,他就踏了上去,那是吳醫生的慣例:隻要病人情況嚴重,他總要親自趕去醫治的。
醫院在郊外,要走二十多分鍾的汽車。車廂裏很暖和,外麵的月光卻是清冽的,吳醫生蜷臥在裏麵,閉上眼睛,靠在坐墊上,一陣一陣輕微的顛簸,把他剛才在院子裏那份情緒又喚起了些許,好遠,好美。
那一次肉體的慰藉對於吳醫生的感受實在太過強烈,太過深刻了。隻要一閉上眼睛,一陣微妙的情愫就在他心中漾了起來。浸涼的湖水好像灌到了他的脊背上,他的手指和胸口似乎立刻觸到了一個纖細的身子一樣。那份快感太過完美,完美得使他有了一種奇怪的心理。
在印度的時候,他在那兒做隨軍醫生。一天晚上,天氣十分燠熱,他被幾個同伴醉醺醺地從酒吧裏拉了出來,把他帶進了一間下等妓院裏。當他半夜醒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偎在一個印度女人的懷裏。窗外正懸著一個又扁又大的月亮,肉紅色的月光,懶洋洋地爬進窗子裏來,照在那個女人的身上。她張著嘴,齜著一口白牙在打呼,全身都是黑得發亮的,兩個軟蠕蠕的奶子卻垂到了他的胸上,他聞到了她胳肢窩和頭發裏發出來的汗臭。當他摸到勾在他頸子上那條烏油油蛇一般手臂時,陡然間全身都緊抽出來,一連打了幾個寒噤,急忙掙紮著爬起來,發了狂似的逃出了妓院,跑到河邊的草地上,趴著顫抖起來。肉紅色的月光像幾根軟手指,不住地按撫著他滾燙的身體。
自從那次以後,吳醫生就再也沒有跟女人接觸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