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遊,民能以此矣。及至聖人,屈折禮樂以匡正天下之形,縣跂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爭歸於利,不可止也。此亦聖人之過也。
在那個上古赫胥氏的時代,民眾安居而不知所為,沒有什麼一定要做、急著要做的事,出門也沒有什麼地方一定要去,有東西吃就很開心,吃飽了就悠遊自在,大家都是這樣生活的,大家要做的能做的事止於此。等到聖人出現,費盡心力弄出些禮呀樂呀來匡正天下的行為舉止,標榜仁義來安撫天下的民心,於是民眾開始奔競用智,爭逐私利,而不能休止。這些都是聖人的過失啊。
十分有趣的思路。大家渾渾噩噩,嬰兒一般,餓了吃,累了睡,得空就玩,其他什麼也不知道,這是理想嗎?好像缺點什麼。人活一輩子,還想發展自己的腦力、體力,想求知求美、求幸福求光榮、求意義求價值,並期盼這些追求的充分實現,甚至還想在各種比賽中一顯身手,雖敗無憾,不能不與聞人生競爭之盛況。而且,人還有智慧與靈魂,不但要知道生存諸事,還要知道點形而上,知道點開始與結束,永恒與無窮,我之外的你與他,有形之外的無形,肉身之外的靈魂。┌米┌花┌在┌線┌書┌庫┌h
於是有了人類的與中華的文明文化、聖人先賢……有了信仰、價值、觀念、科學、技術、各種文化的精神的與物質的成果,有了曆史,有了文明的積澱……與此同時,歧義、競爭、虛偽、陰謀手段、盜竊與歪曲也在發展,世界愈來愈複雜,生活愈來愈複雜,紛爭愈來愈複雜,罪惡愈來愈發展……
有兩句話有點意味。一是“踶跂好知,爭歸於利”。“踶跂”是自矜,是得意,是臭美;“好知”是好動心眼,是搞手段。為什麼好知不能是好學不倦、誨人不厭呢?為什麼智慧不是首先帶來文明與進步、幸福與快樂,而是首先帶來了陰謀詭計呢?這是值得深思的。培根講知識就是力量的時候,不會有這樣的思路的吧?而如今對於科學主義的批評,能不能夠從老莊那邊找到源頭呢?
“爭歸於利”的說法則比較實在。概念愈複雜,價值愈強調,說法愈發達,爭執就會愈多,爭來爭去其實是利益的爭奪,人與人、家庭與家庭、族群與族群、地域與地域、國與國的多少抽象的爭論均牽連到具體的利益,爭於義的實質是爭於利,這話夠直截了當的,也夠令人歎息的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