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縱情的嘲笑著這個幻想著的傻子,蚩尤能聽見它們笑聲中的嘲弄,嘲弄他沒有見過真的樹林。在朦朧的圓月下,難道沒有大鷹麼?難道沒有惡虎麼?還有毒蛇的牙窺伺在草叢間。
淋漓的血從金黃的圓月上淋下,隨之而落的陰影籠罩了天空,蚩尤看見天空上鬆鼠驚恐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隻是一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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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蚩尤拚命的想用兩隻手捂住耳朵時,一隻大手拍在他的肩膀上,繩子也被解開了。
“少君,今天也多虧你,我們幾個才能逃出來,”頭領豪爽地笑,“等回到不周關,我們一定稟報大王,請大王放少君回鄉。”
“你們……”蚩尤在忽如其來的驚喜麵前呆住了。
“來來來,少君先喝一點熱水,我們再來看看哪一條路才是往不周關去的。”
於是蚩尤木愣愣的被推到了火堆邊,旁邊早有士兵用鐵盔遞上了溫熱的水。摸著溫熱的頭盔,蚩尤的雙手顫抖,不由得落下了淚水。
“嗬嗬嗬嗬,”頭領大笑,“少君何必呢?我們以前得罪的地方,男子漢大丈夫,不必掛懷嘛。”
看著他那張笑臉,蚩尤強忍著淚水點了點頭,把頭盔裏的熱水一飲而盡。熱水讓他全身都暖和起來,靠著溫暖的火堆,在雨夜中竟隱約有了家的感覺。
“就這麼點水也不夠喝,”頭領拍了拍大腿,“你們再去找一點柴,我去弄點水回來。”
“少君你不要走遠,附近可能有野獸。”頭領又遞上一盔熱水,和其他三個鐵虎衛披上了衣甲,依次走進樹林裏。
隻剩蚩尤獨自坐在火堆邊,他撫摩著鐵盔,茫然不知所措。開始懷疑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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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說那草藥對他管用麼?”一個士兵藏在樹林裏探頭探腦對篝火那邊張望。
“管用,這是麻戰馬用的,別說一個人,就是一匹馬也麻翻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喝了,那藥有股騷味。”
“嘿嘿,”頭領賊笑,“所以我用你的頭盔啊,我們裏你最騷,有你的味道鎮住,保準他喝不出來。”
“那用我的靴子不是更好?”
“你這個沒品的,以為你是個千嬌百媚的小腳女人麼?”頭領嫌惡地看他。
“可是大哥,我們四個人殺了他也就行了,何必那麼麻煩?”又一個士兵說。
“你們沒看見他是浪裏生生的走上岸來的麼?據說這小子有時候有一股蠻力,大得嚇人,要是輪著他發作,一千個我們也是死。”
“為什麼要殺他呢?留著獻給大王不是挺好?”
“呸,你就毫無政治天賦。我們帶他回去獻給大王,大王會有賞,可我們是狼狽逃出來的,算不得大功。我們現在砍了他的頭去獻給大王,就說共工煽動苦工叛亂,隻有我們四個殺出重圍回來報信,還順手斬了賊人一員大將,你想想多有麵子啊!”
“也是,那可風光了,我老娘最恨我跑路時腿腳快,若被她知道了真相,還不鄙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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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裏低低的聲音都傳到了蚩尤的耳朵裏。
藥力已經發作了起來,等到蚩尤發覺,他已經動不了分毫,隻能捧著溫暖的鐵盔靜坐在那裏。可是奇怪的是,這種麻藥麻痹了他的全身的時候,卻讓他對周圍一切的感受更加清晰。他聽見雨絲鑽進草叢的聲音,樹葉滑落枝頭的聲音,天空裏大鷹盤旋的風聲,草叢裏野鼠的竄動,甚至遠處毒蛇咬住那野鼠的一聲慘叫。
一切就是這樣,這才是真正的樹林,本來就是那麼殘酷的。
“你媽媽不會鄙視你了,”蚩尤在心裏說,“可是我爺爺再也見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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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九黎的春社,東風吹上山,花都開了。
桌上滿是米酒和燒雞,供在高處的烏牛白馬正等待著燒烤。穀堆下的刑天喝醉了,正揮舞著幹戚,螃蟹似的舞蹈。而人群中插著桃花的少女回頭一笑,如春風的顏色。神壇邊企求五穀豐登的巫師點不滿地撇了撇嘴,發現根本沒有人去注意他。
小蚩尤坐在炎帝的肩頭,從遠處的高台上觀望。
這時候有人踏出了人群,稚羽高標,鐵甲青麵,額生神眼。
“看,”炎帝說,“我給你講的故事,很久以前曾經有個叫林衝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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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到了一生最後的時刻,蚩尤獨自坐在火堆前,卻無法製止自己去想那個叫林衝的英雄。
炎帝說,那個叫林衝的英雄,有一把天下無敵的刀。他力敵萬千,所向披靡。可是他被陷害,被發配,離開自己的家人,走在風雪中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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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
蚩尤覺得自己又站在那場噩夢的大雪中,看著麵前稚羽高標的英雄被士兵們推搡著,在雪地上印下一個又一個的腳印。
“走!否則打斷你這賊配軍的腿!”士兵們在叫囂。
於是林衝拖著自己的身體,勉強著,想走得更快。
“為什麼?”蚩尤對他喊,“你不是天下無敵麼?”
林衝沒有聽見,他隻是拖著步伐前進。他高傲的稚羽仰天飛起,起而複落。在狂風中,常勝不敗的標誌又變回了兩根普通的野雞毛。
“大雪飄,
撲人麵,
朔風陣陣透骨寒。
彤雲低鎖山河暗,
疏林冷落盡凋殘。
往事縈懷難排遣,
荒村沽酒慰愁煩。
望家鄉,
去路遠,
別妻千裏音書斷,
關山阻隔兩心懸。”
林衝在雪中高唱,歌聲被風雪吹向了天邊,卻無人回答。於是林衝拈起稚羽,長歎,“問蒼天,何以英雄淪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