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紅菱知道唐紫茗讓著自己,所以鬧起來總還有個限度。她是喜歡唐紫茗的,就像唐紫茗喜歡她那麼喜歡。所以她愛跟唐紫茗鬥智鬥勇鬥無賴。欺負她,再和好。再被欺負,再和好。這樣每天過得多有意思!有趣的是這個時期她們甚至長得都有點像——都是小圓臉,杏核眼,腦袋後麵晃著俏皮的馬尾辮。也許是還嫌不夠相像,兩個人的右胳膊上總是風雨無阻地別著一模一樣的兩道杠。拉手並排走在操場上,別提多拉風。生活對她們來說簡單而愜意,像秋天懶洋洋的陽光,遊樂場裏的蹦蹦床,小塑料瓶裏吹出來的七彩泡沫。如果說有什麼不圓滿,那就是時間過得太慢。她們是多麼希望快點長大,快點長高,快點念到六年級——小學的統治者永遠是那些大孩子。到了那個時候,她們才能成為明月當仁不讓的主角,才能真正被全體學生崇拜。
隨著友情的加深,她們把學校的交往擴展到周末到彼此家裏的互動。章文熙不得不重新跟王春枝有了間接的交往。她這才發現自己家和王家隻有一站地遠,這麼多年居然一次都沒遇見,也算是個奇跡。她不喜歡王春枝,卻不討厭她的女兒。盡管她覺得阮紅菱說話十分做作,鬧起來舞舞摣摣,但小孩子的做作和人來瘋總是可以原諒的,況且她的乖巧禮貌和能說會道,值得自己內向寡言的女兒學習。
王春枝卻不怎麼喜歡唐紫茗。誰讓她是章文熙的孩子。她覺得這孩子和她媽一樣,冰冷傲慢,狗眼看人低。
“她家不就有幾個臭錢,憑什麼牛哄哄的,把孩子也慣成那樣,我呸!那孩子呀我跟你說,今天我給她削蘋果她還不吃,咋的,嫌我髒啊!”王春枝盤腿坐在床上,嗑著瓜子跟她老公說。她老公阮鈞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沒有任何才幹,也沒任何個忄生,唯一的長處是長相英俊,但作為一個沒能耐的男人來說美貌有害無益。阮鈞在外人麵前像個淺淺的影子,回到家裏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計。王春枝年輕時貪圖他的俊俏便痛快嫁了,後來很快發現他的無能,越過越覺得憋氣。可既然沒有更好的男人勾引她,也隻有一路忍了下來,用無休止的訓斥和咒罵蹂躪這個軟弱的男人。每天下班回家後她要是不數落阮鈞一通,便吃嘛嘛不香。阮紅菱受了母親的影響,對父親也漸漸存有含蓄的蔑視。
“小點聲,菱菱在那屋呢。”阮鈞習慣了妻子每天五花八門的抱怨,唯有希望她別把這惡習傳染給孩子。
“那能咋的!我說錯啥了?孩子樂意聽就聽唄!本來就是。章文熙還不是靠她家那個賣畫的!那個大胡子,一天到晚不著家,誰知道是不是在外麵有人了?給她再多錢有屁用!真是的!噗噗!”王春枝把舌頭上沾的瓜子皮碎末使勁往外吐,順便白了阮鈞一眼。
“別亂說,你咋知道人家外麵有人。”阮鈞把眼睛從《參考消息》裏抬起來,四分不滿六分好奇地望著妻子。
“哼!菱菱去她家這麼多次,她那口子沒有一次在家。你不覺得奇怪?肯定是有問題!我可不是那種捕風捉影的人!”王春枝搖頭晃腦地說。
“唉……你可真是。人家哪招你惹你了?”阮鈞搖搖頭。
“哎哎哎,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替她說話幹嗎?”
“……”
“你要看她好就跟她過去!哼!不過話說回來,人家也得能看得上你才行啊!德行吧!”王春枝看著阮鈞那油膩膩的後脖子,越看越來氣,一把奪過他手裏的報紙墊在床上放瓜子皮。
“哎哎幹嗎?我正看呢!你別太不著調啊。”阮鈞壓低嗓門假裝恐嚇一下,“你在我這說說也就算了,可別跟孩子說這些不三不四的話,萬一傳到人家家長耳朵裏……”
“得得得,別磨嘰了,跟個老娘兒們似的!你以為菱菱跟你那麼傻呀?看你報紙得了!”王春枝不耐煩地打斷他,一蹬腿跳下床去。
隔壁屋的阮紅菱聽見媽媽的腳步聲,趕忙跑回小桌子前佯裝寫作業。剛才的話她一直偷偷貼門聽著。她知道媽媽在罵唐紫茗的媽媽,也知道是因為唐紫茗家比自己家有錢。可“外麵有人”是什麼意思呢?她不太明白,但又有點明白。阮紅菱向來最相信媽媽,看來唐紫茗的爸爸不是什麼好人啊。可她媽看起來很和藹啊,難道也不是好人?那唐紫茗呢?阮紅菱的小心怦怦直跳,田字格裏的字越寫越歪。
其實王春枝沒逾嗌?枉唐紫茗的父親唐季賢。他這人本就是個色狼,就因為和藝術搞上了,便成了所謂風流才子,並在大學時騙得了班花章文熙的芳心。作為一個對藝術對女人都有過剩熱情的男人,在給予章文熙羅曼蒂克之愛的同時也附贈羅曼蒂克的傷害。章文熙想要離婚的時候發現懷上了唐紫茗。盡管她是個果敢堅定的藝術女青年,在母愛麵前還是未能免俗地投降了。在吵鬧和冷戰中煎熬了若幹年之後,在唐紫茗上小學那年,為了已經懂事的孩子的健康成長,也為了解放都已千瘡百孔的心,唐季賢和章文熙秘密達成了和平分居協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