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山永遠在(1 / 1)

一群人穿著鮮豔的登山服,在皚皚積雪的安第斯山間艱難地行進著。很少見到這樣大規模的探險隊伍,後來,聽解說,知道是南美洲委內瑞拉的盲人們,希望實現登山的夢想,正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攀登。那真是一次悲壯之旅,完全以生命為代價,走出每一步路,度過每一分鍾,任何人看到這個畫麵,都不由得肅然起敬。

我是從電視台的晚間新聞裏,看到這支盲人登山隊的,從此,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因為,他們活了一輩子,這座對他們來講充滿神聖意義的安第斯山,從來沒有去接觸,去實地感受過,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於是,就有了這次行程。

盲人們每三個人結成一組,一個仍殘存些許視力的盲人走在前麵,兩個全盲在後邊,他們三人通過手裏握著的長木棒,聯結成為一個整體,通過腳和手,實地在感覺這座大山。

安第斯山脈平均海拔為3000米,最高峰為7000米,對正常的登山運動員來說,也是一次體能的極限考驗。雖然有很多誌願者作後援,即使在可以使用驢子馱物的山路上,盲人們也是步履維艱,行進緩慢。那麼,他們要想攀上最高峰,該是比登天還要難的事情了。

據電視台的報導,這支盲人登山隊在短短的行程中,已經有好幾位上了歲數的盲人,在風雪迷漫的夜問宿營,一覺睡去,再也醒不過來,不幸將生命留在了安第斯山。於是,組織者便決定後撤,將登山計劃放置到未來更合適的機會,作更充分的準備以後再進行。一些走得興起的盲人登山隊員,不免有些失望,最後,他們還是想開了,對記者說:“山永遠在,我們還會來的。”

這實在是一句至理名言,對於未來,有目標,和沒有目標,是很不一樣的。

有一個奮鬥方向,努力追求的結果,也許離那個目標尚遠,但稍稍接近了一點的事實,便有了落到實處的心理回饋。如果不曉得明天或者後天,隻是聽任一條船似的順水而下,去哪裏,做什麼,都不那麼明晰的話,手中的槳,恐怕也不會劃得起勁的。“山永遠在!”這句話很重要,有這句話,意味著還有登攀,沒有這句話,也就等於說放棄,終止,也就不會再有奮鬥,爭取了。

在人的全部生命途程中,除先知先覺的大智慧者外,都類似這些盲人在安笫斯山的登攀,目標雖然明確,是那天穹裏晶瑩剔透的積雪籠罩著的最高峰,像瓊樓玉宇一樣,茫茫然,杳杳然,吸引著你的目光。但是,一步一步走到那裏的途程上,平坦,還是崎嶇,幸運,或是災難,障礙重重,還是一路順風,迷失方向,還是峰回路轉。所有這些突如其來,措手不及,隨時發生,無法預防的事故、變化,都有很大的不可知性。因為,這個世界上能夠完全把握自己未來的強者,幾乎是不存在的。所以,僅僅有“山永遠在”這樣的信念,是遠遠不夠的。

人,需要遠大的目標,宏偉的理想,古人雲,燕雀安知鴻鵠之誌,所以,燕雀隻能在後院的草堆裏,跳跳蹦蹦,唧唧喳喳,覓食一些籽粒。而鴻鵠,朝發蒼梧,夕達北海,振長翮,一鳴而天下聞。有大誌向,立大雄心,如果不能伴之以腳踏實地的決心,小處做起的耐性,水滴石穿的韌勁,和沉著冷靜的精神,山,當然永遠在,那也恐怕永遠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標了。

至少,在文壇,我們已經見識得太多太多,那些速朽的大師,褪色的文豪,貶值的作家,廉價的泰鬥,誰不曾在報刊上,講壇上,屏幕上,飯桌上,開出過多少空頭支票啊!他(她)們宣布過的,足以嚇得人跌一個跟頭的史詩般的創作計劃,如果不食言的話,中國現在不知有多少荷馬的《伊裏亞特》和但丁的《神曲》了。

於是,想起了蘇軾《東坡誌林》裏的一段《儋耳夜書》:

“己卯上元,餘在儋耳。有老書生數人來過,曰:‘良月佳辰,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從之。步城西,入僧舍,曆小巷,民夷雜揉,屠沽紛然歸舍已三鼓矣。舍中掩關熟寢,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為得失?問先生何笑,蓋自笑也。然亦笑韓退之釣魚無得,更欲遠去,不知釣者未必得大魚也。”

東坡先生的悟道,倒也是給我們一個啟發。老是抱著一個宏偉的誌願,要到遠處去釣一條大魚而未必得,真還不如把眼皮子底下可以做到的事,做好的事,切實可行的做起來,哪怕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即或隻是釣到一條小尾巴魚,而不空鉤,也比想抱一個金娃娃的奢望,而得不著,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要有實效得多。

如果委內瑞拉的盲人們就抱著“山永遠在”的期望,坐在那裏幹等,我估計,他們離安第斯山的距離,隻會越來越遠。

我讚成他們的精神,也讚成他們的信念,但我更讚成現在就做起來,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苟子日:“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河。”

這是實實在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