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齊的樹林，開闊的湖麵，路終於走到了盡頭。黑管彎腰從地上撈起天照，往肩上抗了抗，隨即小跑幾步，一個過肩摔將失去意識的天照甩入河中。站在岸上看著他沉入湖底。
接下來的行動才是重點。間諜課上教過，人在放鬆警惕時最好下手。他懷念著那個年過古稀卻仍然擁有殺手眼神的駝背老教師，在腦海中重現他的諄諄教誨。身為成績第一的優等生，他坐的筆直，聚精會神地看著那枯槁的手指在黑板上指指點點。在暗殺目標時，往往是等其鬆懈，翻出自身所有相關知識去確保萬無一失，以萬全攻其不備。如果目標是擁有未來之理的沈祇靜，則需要等其完全放鬆大腦，也就是入眠的時候，那是她最脆弱的時間段，也是所有人最脆弱的時間段。
理具還夠麼？需不需要回去補給一趟？他反複確認，雖然隨身攜帶的道具不需要時刻都保持滿容量，可必須確保萬無一失。不過他是間諜班第一成績畢業出來的，自負的心理讓他覺得，沒有回去補充的必要。
那自己是不是太過於自負了？他靜下心來，開始有規律的深呼吸。的確，哪怕是現在，將失去意識的天照丟入海中這個舉動也摻雜著他的自負。真正萬無一失的做法是先弄死他，然後再拋屍，可他沒這麼做。並不是因為不忍心，而僅僅是覺得這會髒了自己的手。
海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晃動？他趕忙確認，隻是沉到海底的天照浮了上來。這家夥和所有死在他手上的人都一樣，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天照上浮的姿勢像是水母，正麵朝上，四肢像是裝飾用的緞帶一樣隨意地遊動。看不見臉，他腦袋的方向正好在對麵。
雖說黑管殺人如麻，可采用淹死的手法還是頭一次，按理來說，活人會因為身體密度大於水而下沉，溺水之後細胞死亡‘吸水’，於是上浮。那麼此刻眼前這個上浮的水母，應該確認死亡了吧？可是，這個過程未必也太快了些。
關於溺死後多久屍體上浮的答案眾說紛紜，有的說2-3小時，有的說3-7天。但絕不可能是兩三分鍾。黑管盯著漂浮到海麵上的天照，時刻提防著他的任何詐屍舉動。可他僅僅是在海麵上緩緩旋轉漂浮，不見任何動靜。
黑管額間開始滲出冷汗。
雖然天照身體無拘無束地晃悠著，像一塊被丟棄的破抹布，可那漸漸旋轉過來的，血肉模糊的臉上，被鮮血染紅的雙眼居然睜得渾圓，恐怖的目光直直地盯著黑管，好似恐怖電影中的厲鬼。
他……是死是活？海麵，沙灘，天空，雲彩，世間的一切仿佛都離黑管而去，他的世界隻剩下一片漆黑，與橫躺著漂浮在無垠漆黑中的，直勾勾盯著他的人。
那目光將他拖入恐怖的世界，周圍景物開始詭異地扭曲舞動起來。他意識到，雖然天照沒了意識，不知死活，但就在剛才，自己的確中招了。他多年的豐富經驗立刻讓他意識到，這是心理、無序之理，是天照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釋放的最後的幻象！
“被你丟入海裏的，是誰？”他的腦海裏出現了無法辨識的聲音。景物模糊後的線條從他身側擦過，是周圍的景色在飛速前進，也可能是他自身在飛速倒退，他轉過身確認後方的情況，以免從身後過來的什麼地形將他撞走。可那不算很結實的泥土地此刻像是高速運轉的自動電梯或是跑步機，一下子將他扯倒在地麵。
冷靜，冷靜，老師教過，遭到無序之理的攻擊時，最忌諱的就是驚慌失措。無序之理的攻擊方式千奇百怪，但你隻要在幻覺中存活下來，至少現實的你不會受到傷害。他用手支撐著身體，勉勉強強地爬起來，可爬了一半，他看見自己的左手上，綁著早已燃燒殆盡的那條黑色頭巾。他立刻抬頭，自己身前的地麵有著被燒灼過的，二十餘米的痕跡。
天照在那塊等腰三角形焦炭外麵，他躲開了第一次攻擊。而黑管起身爬了一半的姿勢，也正好是準備衝刺的蹲姿。
分歧點出現了。該怎麼行動？剛才與現在哪邊才是真實？自己保留著擊敗天照後給他丟到海裏的記憶，可眼前的一切也不像是虛構的，從手心傳來的地麵的觸感，在褲子口袋裏被擠壓的裝著理具的金屬盒子，溫度，濕度，風聲……保持冷靜！這是塑造出來的幻象！可萬一自己受到無序之理攻擊的真正時間是……在他進攻之前，也就是此時呢？
老師的聲音在腦中回蕩，像是被敲響的巨鍾空靈地長鳴。“活下去就好。”
的確，沒有驚慌的必要。隻是一個初學者的拙劣幻象而已，冷靜下來後，更能看清此刻的現狀，他很快就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一切都源於他沒能立刻解決掉天照，如果他當時選擇先將天照確確切切地殺死，而不是僅僅擊打至失去意識，也不會看見天照那雙染著血色的眼睛讓自己的意識陷入動搖。天照隻是在機緣巧合下，將這份存於黑管心中的芥蒂，發展為無序之理的根源地。如果想從幻象中逃脫，隻需要打破那顆核心——自己由於自負導致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