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懷義縣城尋了約半個時辰,林欠這才在黑翁家裏地板下的暗格中,起出了那些個錢銀。如此沉甸甸的一罐子開元通寶,路上帶著也是個麻煩。所謂獨自上路,財不露白。林欠用麻布包好罐子後,在縣城中尋到那質舍所在,典換成了四匹絹帛。出來左右打聽清了那李阿狗家方向,尋到住處,看清四下無人,將其中一匹放在了阿狗家窗外,留下字條,方才出了城門向南而去。
腰間陡然豐足,因此林大少爺也不著急趕路了,不再像前幾日風餐露宿、緊趕慢趕;每日小酒小菜,吃飽喝足後才出行,時不時還在客舍雇個驛驢代步,好不愜意。這行了四、五日路程,方看到了北疆第一要地——幽州城。
燕趙自古常曆戰事,多慷慨悲歌,勇武之風最甚。因此這幽州城郭雄壯高大,也是其他道府州郡之城池多不能相比的。站在西側看那子城,牆高近三丈,城門口寬、高也一丈有餘,通體青磚包築;就算這路已走過數次,但林欠每次看著,仍舊為範陽第一城的堅固難破、無比威嚴而心折,再想想平生所見之城池,也就西京長安城在寬廣上勝之。
在城門官處登記了姓名,查看了公驗文書,才可通過。天氣晴朗,萬裏無雲,出行之人不少,林欠混在多為日中入市上集的熱鬧隊伍裏,踱步穿過子城西門,從城門樓處進入了外城。既是大唐全域中北方的經濟、軍事關要,除了這城郭雄偉外,幽州城內街道之繁華,也遠非等閑可比;尤其諸如奚、契丹、靺鞨等外族商人出入,各方語言交雜,談笑叫唱四起,來往貿易如家常便飯般,單單這樣看去,反而更像是他國所轄城池。
一路於車水馬龍間穿梭,之前未到城中尚無煩惱,可踏上了外城這夯土路,林欠卻沒有心思流連兩旁街市裏坊的景致,一邊走著心裏這下才開始犯了難,想著:“唉……都怪黑老頭這一出岔子,比原定期限多花了三、四日時間,說不定等會兒被重重說道幾回,半日不得清閑外還要克扣工錢……想來還是先享用完朝食再說,遲了就遲了吧,吃飽喝足受累總好過餓得頭暈眼花……”心下計定後,便向著臨近的“來遠坊”中走去。
沒走多久,就找到了坊中臨道的一個小店食肆,進門後看中了一臨窗的偏僻角落坐下,交代那夥計安排茶水、速切一斤蒜泥羊肉,再加上些肉湯麵餅來。
待飯食上桌之間隙,林欠望向窗外,正見天邊雲起,由遠至近,漸漸地遮住了當空日光。這時聽到大門方向風響簾動,轉頭看到一隻大手撩開簾布,進來一高大精壯的男子,年約二十來歲,方正麵容,一字寬眉,精神奕奕,唇上有髭,給人以穩重又成的印象。身著赭色上領窄袖襴袍,頭戴黑巾襆頭,身背皮質行囊,顯然是為長途趕路做的準備;馬靴護腕具備,步履沉穩,看似也頗具身手,腰間還掛特製刀鞘一件,左右露一雙刀柄出來。
來人進來後看了一圈,向著後堂方向禮貌問道:“店家在否?有生意上門咧。”
夥計忙出來招呼客人入內,那男子向裏走來,先看了看這邊靠窗的位置,見林欠已在,麵帶微笑抬手抱拳。待看到林欠也點頭回了一禮後,挑了張離林欠不遠處的桌子落座。
點了些吃食,男子喚住夥計,稍有壓低聲音問道:“小二哥長住本地否?”
這夥計倒是有些眼力聰明勁兒,聽慣了往來的客人這般問話,多是有要打聽的事情,殷勤回道:“客官外地來的?要打聽些什麼?小子雖不說知曉每家的柴米油鹽精細,那方圓十裏,城內周遭還是多有消息靈通的。”
“那請小二哥指點一二。”男子取出兩枚銅錢遞於夥計後,繼續說道:“城北幽州市內,是否有一店肆,名曰‘王福雜行’,專賣些各處雜貨?”
夥計回想片刻,拍頭答道:“對,似有這樣一家雜貨小店,專售些雜用器物,可好似生意不佳,若問別人興許還不知曉;幸得小子月前才在那處進了幾塊香胰子,因此才有印象。”
接著男子又打聽了雜貨店的明細位置和近況之後,再次告謝;夥計則在後堂主人的招呼下,入內準備上菜去了。
林欠這時心中正想法連篇,因剛剛那二人談話,雖離自己有些距離,再加上有意壓低了些聲音,常人肯定是聽不清楚的;但自己方才運功入耳,提升耳力聽覺,自然將對話聽得分明,心中正奇怪這外地男子怎麼跟自己去處一致,不由得多小心觀察了幾眼。
這漢子警覺性似也不差,仿佛感到了林欠的目光,幾次回頭看來,迎上的卻是對方“友善無辜”的笑臉;心中雖有惑,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倒也不好發作,想想便隻自顧自的吃起夥計送上的酒食來。
林欠見對方無甚反應,也就先沒作他想,念著:“這大漢長得高大雄壯,卻不行粗魯衝動之舉,倒也耐得住性子,脾氣不錯,若無可疑之處,應是可堪結交一番。”心中倒生出些好感,這邊酒食下肚的同時,已計上心來,準備試他一試。
兩刻鍾後,二人相繼離席,前後腳出了食肆。待那男子解下了韁繩,牽著馬匹先向著城北而去之後,林欠立刻悄然混入人群中,不緊不慢地尾綴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