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華看著石頭般伏在地上的身影,不禁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湯阿姆昨夜煲的湯到現在也沒送出去,她不敢打擾穆元景,也不願驚動自己,愣是煎熬了大半夜,若非自己起夜,還不知湯阿姆要熬到什麼時候,穆元景又要跪到什麼時候。
湯阿姆是笨笨的,可穆元景絕對不笨,怎也這般死心眼呢?
但此時此刻,長華又怎能責怪他?
脫了腳下沾滿積雪的木屐,長華身形一矮,跪在了穆元景身旁的蒲團上。
既然勸不得,便陪一陪吧。
身上雖已僵冷,可穆元景的意識仍舊清明。
也正是這一份清明,折磨得他無法擺脫心底的焦灼與炙痛。
來人腳步聲輕卻實,穆元景不需思索,便知道是誰——這個腳步聲,他昨日聽了很多次。
但他此時卻不想見任何人。
出乎意料,來人並未打擾他,隻在他身邊安靜地跪了下來。
這一跪,便是半個時辰。
穆元景撐不住了。
他乃男兒,又曾習武,怎樣折騰都沒事,可大皇姐大病初愈,本就身子弱,再這麼跪下去,豈能受得住?
他慢慢地直起身來,轉頭向身旁看去。
隻見一身白裘的少女雙手合十,微微垂首,長而密的眼睫在眼瞼下方投了一層陰影,昏黃的燭光下,整個人越發柔和寧謐,與蒙夜口中那個夜入浣衣處,對自己的傅母威逼利誘的大膽女子完全兩樣。
若是不知道她昨日的所作所為,他還能將她當成一個普通的、純良的皇姐,可如今……
穆元景心緒複雜。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那雙閉合的雙目忽得睜開,漆黑的眼瞳綻出光彩,輕盈地一轉,便向他望來,穆元景頓時一驚,下意識地垂下了雙眼。
“三弟也來祭拜,真巧。”
身旁的聲音低低柔柔的,雖無調笑之意,可這……明明就是胡說。
穆元景麵無表情地點點頭,並不接話,沒想到,身旁之人也不再理會他,轉過頭去又閉了雙目,顯見是還要跪,他忍不住道:“大皇姐祭拜過了,便請回吧。”
長華自不能走,獻殿並無炭火,冷得如同冰窟,穆元景這般跪法,身體再好也扛不住。
“我本應日日祭拜,之前風寒耽擱了,如今自當補回。”長華頭也不轉地道。
穆元景:“……”
看著少女幹淨挺秀的側顏,他心中忽然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叫他無法平靜,隻得“騰”得站起身來。
長華被驚動,又睜開雙目看了過來,見穆元景直挺挺地站著,便道:“三弟要回麼?”
穆元景木然地點了點頭,就見適才還做出一副虔誠不歸模樣的少女利索地站了起來,他不禁詰道:“大皇姐不是要補回?”
哪知少女毫不在意,搓了搓手道:“已經補好了,走吧。”
穆元景:“……”
雖然大皇姐耍了無賴,可到底是來勸他的。
心中忽得湧出一絲暖意,不想卻解凍了原本冰封的虛弱,穆元景眼前一黑,尚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的身體已直直地向一邊倒去。
長華看著石頭般伏在地上的身影,不禁無聲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