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眾人精神一振,大聲叫好。
“列位想想,從幽州到塞外金牙山一路有多遠?我上下嘴唇一碰說得容易,裴大將軍可辛勞得很。”其實究竟多遠他也不知道,一個賣野藥的曉得多少軍國大事?不過是編故事而已,“這一路莫說敵軍,就是狼蟲虎豹也夠駭人的,窮山惡水山妖鬼魅,全是險阻!可咱裴大將軍不但運籌帷幄,武藝也不凡,當先開路勇往直前,奮戰七天七夜闖了過去。堪堪已至金牙山,連阿史那伏念的牙帳都覷見了,忽然迎麵衝來一隊人馬,有個敵人手持一對車輪那麼大的板斧攔在我軍之前……”
“謔!何人這麼凶?”
“叛軍中一員悍將,有拔山舉鼎之力,奉命留守老巢,叫……”他無暇多思,低頭朝攤上掃了一眼,“名叫暹江棘喇!”
“什麼?叫‘鮮薑極辣’?他那副將許是叫‘黃連甚苦’嘍?你小子太會胡謅。”
眾人一陣哄笑,賣藥郎卻道:“那些酋長俱是拗口名字,我怎記得清楚?隨便取一個,大家聽著順耳就罷了……話說這塊鮮薑,著實不是糠包菜!生得青麵紅發、闊口咧腮、身高過丈、肚大十圍,一對大斧三百斤,掄起來呼呼帶風,落在地下能砸出坑,嚇煞人啊!咱們三軍將士猛然撞見也有些怕,裴大將軍卻絲毫不懼,都不屑與他動手,回頭問眾將‘誰替本總管取他首級?’話音未落有一員大將高聲嚷道‘末將願往!’說罷催馬出陣。你們猜是哪個?原來是……”
方才插話的那位看客又道:“莫再胡謅啦!”
“你怎知我胡謅?”賣藥郎狠狠瞪他一眼,“這員大將大名鼎鼎,乃是豐州都督程務挺,聽說過沒?”
“有的有的。”看客臉一紅,“他父程名振便是我朝名將,昔年曾威震遼東,殺得高麗人聞風喪膽,就連薛仁貴都是他的馬前卒。”
“這話才對!”賣藥郎一拍大腿,接著道,“程家父子皆是英雄!程務挺請令出戰,催馬擰槍奔那賊而去。”說著他也順手抄起扁擔,舞動身形學搏殺之勢,雖非行伍身手卻也靈活矯健,閃展騰挪頗有幾分模樣,“憑他什麼大斧子,擋不住程務挺的神槍,一個霸王摔槍式,震開那賊手腕,兩馬錯鐙再一個回馬槍,正中那賊咽喉……”
“不對!倆人已交馬,刺的該是後心,怎中的咽喉?”
“糊塗!”藥郎把扁擔一扔,強辯道,“方才第一槍,賊將已招架不住,一把斧子撒了手,故而回頭觀看。難道你身上東西跌落了,不回頭瞧瞧?”眾人又一陣哄笑。
“總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程務挺勇冠三軍所向披靡,把叛賊的老窩端了,糧草輜重繳獲無數,還抓住了阿史那伏念的妻兒老小。伏念、溫傅二賊還傻嗬嗬地在橫水開慶功宴呢,消息傳來驚得肝膽俱裂。伏念嚇得酒杯落地,搓著手團團轉;溫傅倒沉得住氣,坐在帥位上一動不動……”
“這家夥老奸巨猾,兩次叛亂皆因他起,莫非又有詭計?”
“那倒不是。”賣藥郎微微一笑,故意朝站在切近的幾個婦人擠了擠眼,“溫傅嚇尿了,怕人看出來,所以沒動。”
婦人們立時發出一陣輕笑。
賣藥郎又環顧眾人,正顏厲色道:“裴大將軍深知敵不可縱,當即又派張虔勖乘勝追擊。那張將軍也是萬夫莫敵的勇將,他此去便如猛虎撲食、無常催命,必能取下二賊狗頭!咱們天兵天將天威赫赫,什麼吐蕃、突厥,再猖狂也不過一時得勢,大唐疆域廣袤,英雄輩出,遲早一日必打得他們哭爹喊娘、叩首乞降。咱們大唐百姓定能安居樂業、永享太平!”
這番言辭大快人心,大家聽得痛快,喝彩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好!說得好啊……”
賣藥郎撩起衣襟擦了擦汗,待喝彩稍息,忽然瞪大眼睛神秘兮兮問:“你們可知裴大將軍得勝還朝之日先見何人?”
這問題出乎意料,眾人麵麵相覷,沉寂好一會兒才有個聲音道:“奉詔出征,歸來當然先見天皇……還有天後娘娘。”天皇罹患風疾長年不愈,天後伴君臨朝,近年聲勢日盛,尤其李賢被廢後更是大權在握,就連普通百姓也早有耳聞。
“廢話!”賣藥郎打趣道,“不見二聖,難道去見你老子娘?我是說除了麵聖,最想見的人是誰?”
眾人又交頭接耳一陣,還是猜不到,有性急的忍不住問:“莫非你知道?”
“知道!”賣藥郎腰杆一挺,“當然是最想見我嘍!”
“你?!哈哈,見你這窮藥郎作甚?”
“你們哪曉得?凡軍中漢子,百戰百勝也沒有一輩子不受瘡的,即便無傷,也要養壯筋骨。諸位知道為何裴行儉、程務挺、張虔勖都如鐵打銅鑄的一般麼?皆因吃了我的藥啊,大夥快瞧瞧……”他繞了一圈又把話題繞回來,蹲下身擺弄著草藥如數家珍。圍觀者發出一陣敗興的噓聲,便要散開。
“且慢!”賣藥郎高叫一聲,“各位暫留一步,不是我憨皮賴臉,實是等著米下鍋。您瞧我這半日口沫橫飛四鬢汗流的,你們看了難道不心疼?有人聽出我口音了吧?實不相瞞,我是京兆人,家裏三代行醫。按說長安近在家門口,何以要來東都?因為咱洛陽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山好水好人更好!我到這兒一瞧,男子們個個俊逸倜儻,娘子們個個如花似玉,老人家全都硬硬朗朗,少年人盡是慷慨豪傑。鳥兒撿著高枝飛,連咱天後娘娘都愛洛陽,年年哄著天皇來這邊,我這小藥郎還不屁顛屁顛跟著來?就為沾此地的人氣!諸位都是仁人君子,有善心更有眼力,瞧瞧我這些藥,都是地道的東西。快看這棵人參,全須全葉,真正的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