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需要猜測,隻要看看曆史就可以了,因為後世的道家中人,也有一些想要出仕的人物。但是和孔子有些不同,是他們往往采用的方式更為委婉,他們會憑借智慧,巧妙地影響當政者,達成一些有助於被壓製的弱者的利益。比如漢武帝時的東方朔,他認為一般隱士們還是太拘泥於形式,實際上"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一個人即使是做官,也一樣有可能保留自己心靈的純潔,又能在能力所及的範圍,為這個社會多少做一點事情。當然,和山林隱居相比,要在朝廷做官吏,又要保持高尚的節操和人格尊嚴,還有偶爾勸諫皇帝不要太奢華,最好不要建上林苑,最好殺死奸邪小人等,這樣做的難度要大很多。"出淤泥而不染"畢竟要比"出清水而不染"難度高多了。而東方朔采用滑稽幽默的方式,隱去了自己身上的鋒芒,而讓皇帝能夠接受他。這就是道家"水"的靈活性的表現,內心有理想,而行為上不妨繞路。出山泉水濁,東方朔的態度就如他所讚許的柳下惠一樣,可以坐懷而不亂:清水雖然流在濁水旁邊,但是也可以保持清澈,正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不亂心,無奈我何。
我承認,東方朔之類的大隱,的確比陶淵明一類的小隱更為有智慧和境界。但遺憾的是,像東方朔這樣做,難度太大所以鮮有人能夠成功。相對來說,有個叫做馮道的人就很成功。馮道自號長樂老,一生在五個不同的王朝做宰相等高職,不管政權如何更替,他都像個不倒翁一樣保持高位。馮道為官的秘訣是,"遇事依違兩可,無所操決,唯以圓滑應付為能事"。他最善於察言觀色,辨明風向,隨風倒,靠老謀深算維持地位。因此,司馬光之類理學家對他十分厭惡,認為他不忠於君而且無恥。但是我覺得從馮道來說,他覺得那些君主並不值得他忠,他為君主們做行政事務換飯吃,也並無什麼不當。且他也在有機會的時候,就會幫助百姓蒼生,比如契丹滅晉,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問他:"天下百姓如何救得?"馮道說:"現在就是佛出世也救不了,隻有你皇帝救得。"這馬屁拍得很"無恥",但是從當時情況看,契丹人非常殘暴,而聽了這個馬屁,契丹皇帝被架得高高興興,大大減少了殘暴的行為,這個馬屁不知救了多少漢族人的性命。我理解馮道從事政治是有理想的,並非僅僅貪圖自己的權利,他的一些不被人理解的行為,背後大多有他不為人知的苦心。
但是試圖像東方朔和馮道這樣做而不成功的人,最後的結果則是和世界同流合汙,成為了腐敗政治的一員。那些人得到了政治中的權力和一定影響力,但是卻完全失去了道家最根本的東西,對人的慈和對自己健康心靈的保護。而道家的智慧也被那些人墮落為官場權術、陰謀詭計,使中國政治更為陰險邪惡。這個態度就是:渾水摸魚、同流合汙、不問善惡、但求多福。這樣一批老滑頭"道家"人物的存在,是民族性日趨下流的原因之一,也是對道家思想的最大褻瀆。更何況有一些人,並非是"失去"了理想和信仰,而是一開始就沒有什麼理想和信仰,隻是把道家智慧當作自己玩弄權術時的工具,那就更是下流無恥、不可收拾了——當今書攤上,什麼《老狐狸做人術》之類的書籍,就是教這些蠅營狗苟之術。這類書也能夠暢銷,也就證明了道家的真精神已經式微,唯末流還是很興旺的,這頗令人感歎。道家清泉,到了這些人手裏,已經是汙穢不堪,如同沼澤中的臭水汙泥一樣了。
四
有一次上課,學生問我一個難題:"老師說道家思想很偉大,為什麼道家卻敗在了你說低劣的法家手下?"
我回答說:"一、是我們的民族作為整體,還遠不能達到真正了解道家精神,少數人的思想深刻,不足以改變全民族的命運。二、從更深的一層看,道家並沒有-敗於法家-,以道家的態度,當法家鋒芒正盛的時候,道家並不會迎頭痛擊他。相反,道家會靈活應對、等待時機,在合適的時候再出手,四兩撥千斤,扭轉中華文化不良的走勢。雖然,這個等待用了兩千多年,但是,在天地的運行中,在曆史的長河中,這個時間也不算很久,當時間恰當時,我們就會看到道家思想突然光芒四射,照亮我們民族的精神世界——這一天,我相信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