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交際舞水平一般,但是個別時刻也體驗到了舞蹈之道。說來簡單:初學舞蹈者注意力在動作,也在自己,而技藝純熟的舞蹈者,或者像我這樣不純熟但是偶爾忘我的舞蹈者,則會忘記自己、忘記動作,而把注意力放在音樂上、放在舞伴上、放在當時的氣氛和周圍的"場"上。於是在這個時刻,不是你跳舞,而是舞蹈通過你而發生,這就是我的無為。
我無為,就是讓"自然"去作為,而我隻是跟隨並允許它所做的發生。
道家的這個偉大思想,在培養偉大的技藝家上,獲得了很大的成功。不論是烹茶做飯、理發按摩,無不可以體現出無為的神奇。中國功夫的特長之處,也全是源於道家的這個領悟。而在人的交往中,無為的原則也非常適合,在這個方麵中國人也有不少領悟和應用,但是,卻出了一些問題。
三
有一次,在培訓心理治療師時,我總結自己的經驗。我說心理谘詢與治療中,我的態度很像一個等著抓老鼠的貓。我會警覺但似乎又很放鬆,我聽著來訪者說他的問題,順著我的自然反應去應對,我並不會竭力去說服、幹預和改變對方,隻是順著自然流程走。而突然"老鼠出現了",也就是說我感覺到了有一個關鍵點,於是我像貓一樣睜大眼睛,更加警覺,等時機到達,我就會閃電一般地出擊,一舉擊破對方的心理防禦,並解開對方內心中糾結的情結,於是事情豁然貫通——當然我並非總能做到這樣,但是,常常還是有這樣的時刻,這就是我的"谘詢道"。這和庖丁解牛、太極拳大師格鬥和舞場高手的道是一樣的。
中國人智力超群,在人際交往中也都和我做心理谘詢時一樣,都在學習如何達到道的境界。不過,在我寫這個文章的時候,發現很難找到好的範例。唐代安史之亂期間,有個輔佐唐肅宗平息叛亂的李泌,大約能有"進乎道"的境界。李泌在平定安史之亂的過程中,算無遺策,可以說不亞於張良對於劉邦所起的作用。而在發現肅宗過分寵愛妃子張良娣,可能會帶來後患的時候,也能抽身出來避免自己受到牽連。他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恰到好處。而很多追求這樣境界的人物,卻往往變為處事圓滑、甚至奸狡的樣子。我們可以找到相當多的例子,看好多從道家獲得啟示的人,卻變得陰險狡詐。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在我看來,道理倒是頗為簡單,無為需要忘我,在從事技術活動時,忘我比較容易,而在和人交往時,功利目的很難被放棄,則人不會忘我,不會忘我就不可能順應自然之道。耶穌不是道家,但是在他祈禱的時候,他會先祈禱一個事情,隨後又說如果天父的意誌不是像我希望的這樣,讓天父的意誌實現。這才是真正的忘我,甚至在他自己被釘上十字架,他都能做到服從天父的意誌。道家服從自然的意誌也應當是這樣,而在人際關係中,有誰能像耶穌一樣肯放棄自我呢?也就難怪道難於在人際關係和社會中實現了。
還有一點不能忘記,當我們順應大道,忘記我的時候,是非常快樂的。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道這種快樂,也知道這樣做是值得的。將來要讓中國文化複興,讓中國人的人心更光明,道家無為的教導,應該是一個非常有用的精神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