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王子進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迷迷糊糊中,竟夢到自己在一條船上,依稀是前年趕考時,與緋綃第一次相遇時的渡船。
緋綃呢?緋綃在哪裏?
他隻覺心中空落落的,到處找緋綃,從船頭找到船尾,但江上大霧彌漫,船上隻有他一人的影子,哪有那色如春花的白衣少年?
他正著急間,卻聽濃霧中傳來笛聲,那曲子甚是好聽,跌宕起伏,大開大合,正是《春江花月夜》。
王子進聽著這熟悉的樂曲,前塵往事,湧上心頭。他不由癡癡地順著曲聲走去,隻見一位身穿白衣的美少年站在船頭,衣裾迎風招展,紅唇微啟,正在吹奏碧綠的玉笛。
少年見了他,回頭笑道:“子進,你可來了。”
“緋綃,我找你找得好苦啊……”王子進立刻心花怒放,向他跑去。
緋綃收了笛子道:“子進,我要走了,可能要五年之後才會回來,你一個人要好好保重啊。”
“為什麼?”王子進急道,“你我這樣不是很好嗎?”
“子進,我自己本是妖魅,怎能總是和你待在一起?現下你平安無事,又得到如花美眷,我可以安心修煉去了……”
王子進聽了不由淚如泉湧:“緋綃,平安無事不好嗎?你我一生都在一起不好嗎?”
緋綃卻輕笑著搖頭:“哪裏有那麼簡單的事情?我已算出你而立之年有場大劫,要想個法子助你脫困才行,若是這次你躲過了劫難,此生便可平安無事,能得善終……”
“不!不要!”王子進氣急高叫,“我不要什麼善終,我隻要和你和柳兒開開心心地在一起,這種神仙般的生活,過一日算一日!”
緋綃搖首道:“子進,別孩子氣了,我會將金鈴留給你,一般魔物不敢犯你,我要走了,你我後會有期。”
王子進見江心飄來一片濃霧,潮水般淹沒了緋綃飄逸的身影,急忙跑上去要拉住他。
“不要走!”他高叫一聲,卻一腳踩空,掉在了江水中。隻覺渾身冰冷,一下就醒了,卻是南柯一夢。
王子進一摸臉頰,濕潤冰冷,竟然滿麵淚水,再看窗外天色,剛透出朦朧光輝,正是黎明之時。
他連鞋都顧不上穿,光著腳往緋綃的房中跑去,隻希望,一推門,那白衣如雪的少年,依舊像往日一樣笑著等待自己。
他顫抖著推開了緋綃的房門,屋裏卻空無一人,為他精心準備的錦緞被褥格外整潔,絲毫沒有人睡過的痕跡。
“緋綃!緋綃!你在哪裏?”王子進慌忙大喊,屋子裏卻哪有人應聲,隻見旁邊的小桌上,有小小的金光閃爍,正是緋綃曾給他的那個金色鈴鐺。
他抓起金鈴,瘋狂地向門外跑去,聲嘶力竭地叫嚷:“你以為……你以為用這個破玩意兒便能敷衍我嗎?”
他一口氣奔到院外,隻見淺灰色的天空中,竟飄起了細細的飛雪,將大地萬物都染成了一片潔白。
王子進赤著足,踏在冰冷的雪地上,並不覺得冷。他急忙往大門的方向跑去,推開大門,隻見一片白茫茫、空落落的街道,看不到一個行人,哪裏有緋綃的影子?
王子進見狀,心中酸楚,甚是難過,蹲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在這個淒冷的冬日早晨,初雪來臨之時,緋綃隨著落雪消失了。
二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五年便過去了,王子進此時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也蓄起了胡須,他與柳兒都看破紅塵,對功名利祿皆毫無興趣,兩人琴瑟相和,日子過得甚是美滿自在。
隻是有時夜闌人靜,王子進在靜夜中會想起自己年少時的往事,那在春花秋月中種種奇異又詭異的經曆。
那像是一場白日的夢,隨時光蹉跎,漸漸模糊泛黃,越發不清晰,但這美好的夢中始終有一個白衣少年,眉目如畫,朝自己輕笑嫣然。
隻是五年時光轉瞬即逝,緋綃卻沒有如約出現。眼看冬天將至,又是一年春暖花開,王子進的心卻隨著這繽紛的顏色冷了下來。
“子進,你聽說了嗎?如湄河裏又有人死了,最近這條河上總是淹死人……”這日,柳兒一邊做女紅,一邊漫不經心地說。
王子進不以為然,望著窗外春色,向往地說:“是嗎?怕是有什麼妖怪作祟吧,要是緋綃在就好了……”
“緋綃?又是緋綃!”柳兒突然放下針線,憤憤不平地說,“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妖怪,你日日夜夜念著這個名字,卻也不見他回來瞧你。”
王子進見她不悅,忙道:“緋綃是我的朋友,你我這段姻緣就是他撮合的,我們還要感謝他才是。”
“子進。”春光中柳兒突然抬起頭,杏眼凝霜,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問你,你娶我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像他?”
目光如刀如箭,似直穿到他心底。
“不,當然不是!”王子進忙驚慌失措地搖頭,“那晚在夜市裏見到你,我便對你一見鍾情,與他有何幹係?”
“此話當真?”柳兒眼中的薄冰散去,複又化為春水。
“當然,我王子進若是有半點虛言,定不得善終!”他信誓旦旦地指天發誓,心中卻道,反正自己這輩子也不會得了善終,隨便發個誓也無妨。
柳兒卻非常高興,依偎在他懷中,幸福地笑了。王子進攬住她纖細柔軟的身軀,望著窗外的燕語鶯歌,心中滿是喜樂。
緋綃,緋綃,也許隻應是天上才有的人,還是不要因為自己,累他到塵世才好。
這般又過了兩年,王子進已經過了三十歲。他對緋綃的歸來已不抱任何期望,隆冬時節,離家五裏外的那條如湄河上幾乎月月都有人淹死,即便喜歡河上泛舟垂釣的他,也不敢再靠近那條河半分。
在一個冬日的午後,王子進在書房中看書,卻在煙霧繚繞的熏香中打起盹來。
“叔叔,叔叔。”耳聽一個清脆的童音叫他,他一低頭,卻見一個小孩在拽他的袖子。
“你這頑童,有何事找叔叔?”他見那男孩梳著總角,甚是可愛,便逗他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