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咄怪事。

對於可憐的物理學家們來說,萬事總是不遂他們的願。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基本上完美的理論,實驗卻總是要搞出一些怪事來攪亂人們的好夢。這個該死的光電效應正是一個令人喪氣和掃興的東西。高雅而尊貴的麥克斯韋理論在這個小泥塘前麵大大地犯難,如何跨越過去而不弄髒自己那華麗的衣裳,著實是一樁傷腦筋的事情。

然而,更加不幸的是,人們總是小看眼前的困難。有著潔癖的物理學家們還在苦思冥想著怎樣可以把光電現象融入麥克斯韋理論之中去而不損害它的完美,他們卻不知道這件事情比他們想象的要嚴重得多。很快人們就會發現,這根本不是袍子幹不幹淨的問題,這是一個牽涉到整個物理體係基礎的根本性困難。赫茲當年所無意安排下的那個神秘的詛咒,現在已經從封印的瓶子裏飛出,降臨到了麥克斯韋理論的頭上。不過在當時,對於物理學家們來說,麥克斯韋的方程組仍然像黃金刻出的《聖經》章句一樣,每個字母都顯得那樣神聖而不可篡改。沒有最天才和最大膽的眼光,又怎能看出它已經末日臨頭?

可是,無巧不成書。科學史上最天才和最大膽的傳奇人物,恰恰生活在那個時代。

1905年,在瑞士的伯爾尼專利局,一位26歲的小公務員,三等技師職稱,留著一頭亂蓬蓬頭發的年輕人把他的眼光在光電效應的這個問題上停留了一下。這個人的名字叫做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於是在一瞬間,閃電劃破了夜空。

暴風雨終於要到來了。

位於伯爾尼的瑞士專利局如今是一個高效和現代化的機構,為人們提供專利、商標的申請和查詢服務。漂亮的建築和完善的網絡體係使得它也和別的一些大公司一樣,呈現出一種典型的現代風格。作為純粹的科學家來說,一般很少會和專利局打交道,因為科學無國界,也沒有專利可以申請。科學的大門,終究是向全世界開放的。

不過對於科學界來說,伯爾尼的專利局卻意味著許多。它在現代科學史上的意義,不啻於伊斯蘭文化中的麥加城,有一種頗為神聖的光輝在裏邊。這都是因為在100年前,這個專利局“很有眼光”地雇傭了一位小職員,他的名字就叫做阿爾伯特·愛因斯坦。這個故事再一次告訴我們,小廟裏麵有時也會出大和尚。

1905年,對於愛因斯坦來講,壞日子總算都已經過去得差不多了。那個為了工作和生計到處奔波彷徨的年代已經結束,不用再為自己的一無所成而自怨自艾不已。專利局提供給了他一個穩定的職位和收入,雖然隻是三等技師——而他申請的是二等——好歹也是個正式的公務員了。三年前父親的去世給愛因斯坦不小的打擊,但他很快從妻子那裏得到了安慰和補償。他的老同學,塞爾維亞姑娘米列娃·瑪利奇(Mileva Maric)在第二年(1903)答應嫁給這個常常顯得心不在焉的冒失鬼,兩人不久便有了一個兒子,取名叫做漢斯。

現在,愛因斯坦每天在他的辦公室裏工作8個小時,擺弄那堆形形色色的專利圖紙,然後他趕回家,推著嬰兒車到伯爾尼的馬路上散步。空下來的時候,他和朋友們聚會,大家興致勃勃地討論休謨,斯賓諾莎和萊辛。要是突然心血來潮了,愛因斯坦便拿出他的那把小提琴,給大家表演或是伴奏。當然,更多的時候,他還是鑽研最感興趣的物理問題,陷入沉思後,往往廢寢忘食。

1905年是一個相當神秘的年份。在這一年,人類的天才噴薄而出,像江河那般奔湧不息,卷起最震撼人心的美麗浪花。以致於今天我們回過頭去看,都不禁要驚歎激動,為那樣的奇跡咋舌不已。這一年,對於人類的智慧來說,實在要算是一個極致的高峰,在那段日子裏譜寫出來的美妙的科學旋律,直到今天都讓我們心醉神搖,不知肉味。而這一切大師作品的創作者,這個攀上天才頂峰的人物,便是我們這位伯爾尼專利局裏的小公務員。

1905年的一係列奇跡是從3月17日開始的。那一天,愛因斯坦寫出了一篇關於輻射的論文 ,它後來發表在《物理學紀事》(Annalen der Physik)雜誌上,題目叫做《關於光的產生和轉化的一個啟發性觀點》(A Heuristiterpretation of the Radi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of Light)。這篇文章僅僅是愛因斯坦有生以來發表的第6篇正式論文 ,而就是這篇論文,將給他帶來多少人終生夢寐以求的諾貝爾獎,也開創了屬於量子論的一個全新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