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因斯坦則在盤算另一件事:量子論方興未艾,當其之強,要打敗它的確太難了。可是難道因果律和經典理論就這麼完了不成?不可能,量子論一定是錯的!嗯,想來想去,要破量子論,隻有釜底抽薪,擊潰它的基礎才行。愛因斯坦憑著和玻爾交手的經驗知道,在細節問題上是爭不出個什麼所以然的,量子論就像神話中那個九頭怪蛇海德拉(Hydra),你砍掉它一個頭馬上會再生一個出來,必須得瞄準最關鍵的那一個頭才行。這個頭就是其精髓所在——不確定性原理!
愛因斯坦站起來發話了:
想象一個箱子,上麵有一個小孔,並有一道可以控製其開閉的快門,箱子裏麵有若幹個光子。好,假設快門可以控製得足夠好,它每次打開的時間是如此之短,以致於每次隻允許一個光子從箱子裏飛到外麵。因為時間極短,△t是足夠小的。那麼現在箱子裏少了一個光子,它輕了那麼一點點,這可以用一個理想的彈簧稱測量出來。假如輕了△m吧,那麼就是說飛出去的光子重m,根據相對論的質能方程E=mc2,可以精確地算出箱子內部減少的能量△E。
那麼,△E和△t都很確定,海森堡的公式△E×△t > h也就不成立。所以整個量子論是錯誤的!
這可以說是愛因斯坦凝聚了畢生功夫的一擊,其中還包含了他的成名絕技相對論。這一招如白虹貫日,直中要害,沉穩老辣,幹淨漂亮。玻爾對此毫無思想準備,他大吃一驚,一時想不出任何反擊的辦法。據目擊者說,他變得臉如死灰,呆若木雞(不是比喻!),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一整個晚上他都悶悶不樂,搜腸刮肚,苦思冥想。
羅森菲爾德後來描述說:
“(玻爾)極力遊說每一個人,試圖使他們相信愛因斯坦說的不可能是真的,不然那就是物理學的末日了。但是他想不出任何反駁來。我永遠不會忘記兩個對手離開會場時的情景:愛因斯坦的身影高大莊嚴,帶著一絲嘲諷的笑容,靜悄悄地走了出去。玻爾跟在後麵一路小跑,他激動不已,詞不達意地辯解說要是愛因斯坦的裝置真的管用,物理學就完蛋了。”
這一招當真如此淳厚完美,無懈可擊?玻爾在這關鍵時刻力挽滄海,方顯英雄本色。他經過一夜苦思,終於想出了破解此招的方法,一個更加妙到巔毫的巧招。
羅森菲爾德接著說:
“第二天早上,玻爾的勝利便到來了。物理學也得救了。”
玻爾指出:好,一個光子跑了,箱子輕了△m。我們怎麼測量這個△m呢?用一個彈簧稱,設置一個零點,然後看箱子位移了多少。假設位移為△q吧,這樣箱子就在引力場中移動了△q的距離,但根據廣義相對論的紅移效應,這樣的話時間的快慢也要隨之改變相應的△T。可以根據公式計算出:△T>hbr△mc2。再代以質能公式△E=△mc2,則得到最終的結果,這結果是如此眼熟:△T△E > h,正是海森堡測不準關係!
我們可以不理會數學推導,關鍵是愛因斯坦忽略了廣義相對論的紅移效應!引力場可以使原子頻率變低,也就是紅移,等效於時間變慢。當我們測量一個很準確的△m時,我們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箱子裏的時鍾,造成了一個很大的不確定的△T。也就是說,在愛因斯坦的裝置裏,假如我們準確地測量△m,或者△E時,我們就根本沒法控製光子逃出的時間T!
廣義相對論本是愛因斯坦的獨門絕技,玻爾這一招“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但封擋住了愛因斯坦那雷霆萬鈞的一擊,更把這諸般招數都回加到了他自己身上。雖說是殫精竭慮最後想出此法,但招數精奇,才氣橫溢,教人擊節歎服,大開眼界。覺得見證兩大縱世奇才出全力相拚,實在不虛此行。
現在輪到愛因斯坦自己說不出話來了。難道量子論當真天命所歸,嚴格的因果性當真已經遲遲老去,不再屬於這個叛逆的新時代?玻爾是最堅決的革命派,他的思想閎廓深遠,窮幽極渺,卻又如大江奔流,浩浩蕩蕩,翻騰不息。物理學的未來隻有靠量子,這個古怪卻又強大的精靈去開拓。新世界不再有因果性,不再有實在性,可能讓人覺得不太安全,但它卻是那樣胸懷博大,氣派磅礴,到處都有珍貴的寶藏和激動人心的秘密等待著人們去發掘。狄拉克後來有一次說,自海森堡取得突破以來,理論物理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黃金年代,任何一個二流的學生都可能在其中作出一流的發現。是的,人們應當毫不畏懼地走進這樣一個生機勃勃的,充滿了艱險、挑戰和無上光榮的新時代中來,把過時的因果性做成一個紀念物,裝飾在泛黃的老照片上去回味舊日的似水年華。
革命!前進!玻爾在大會上又開始顯得精神抖擻,豪氣萬丈。愛因斯坦的這個光箱實驗非但沒能擊倒量子論,反而成了它最好的證明,給它的光輝又添上了濃重的一筆。現在沒什麼好懷疑的了,絕對的因果性是不存在的,哥本哈根解釋如野火一般在人們的思想中蔓延開來。玻爾是這場革命的旗手,他慷慨陳詞,就像當年在議會前的羅伯斯庇爾。要是可能的話,他大概真想來上這麼一句:
因果性必須死,因為物理學需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