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潛心演練的新陣法(3 / 3)

到了1992年,Hofstra大學的戴維·卡西迪(David Cassidy)出版了著名的海森堡傳記《不確定性:海森堡傳》,這至今仍被認為是海森堡的標準傳記。他分析了整件事情,並最後站在了古德施密特等人的立場上,認為海森堡並沒有什麼主觀的願望去“摧毀”一個原子彈計劃,他當年確實算錯了。

但是很快到了1993年,戲劇性的情況又發生了。Thomas Powers寫出了巨著《海森堡的戰爭》(Heinberg’s owers本是記者出身,非常了解如何使得作品具有可讀性。因此雖然這本厚書足有607頁,但文字奇巧,讀來引人入勝,很快成了暢銷作品。Powers言之鑿鑿地說,海森堡當年不僅僅是“消極”地對待原子彈計劃,他更是“積極”地破壞了這個計劃的成功實施。他繪聲繪色地向人們描繪了一幕幕陰謀、間諜、計劃,後來有人挪揄說,這本書的前半部分簡直就是一部間諜小說。不管怎麼樣說,這本書在公眾中的反響是很大的,海森堡作為一個高尚的,富有機智和正義感的科學家形象也深入人心,更直接影響了後來的戲劇《哥本哈根》。從以上的描述可以見到,對這件事的看法在短短幾年中產生了多少極端不同的看法,這在科學史上幾乎獨一無二。

1992年披露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史料,那就是海森堡他們當初被囚在Farm Hall的竊聽錄音抄本。這個東東長期來是保密的,隻能在幾個消息靈通者的著作中見到一星半點。1992年這份被稱為Farm Hall Transcript的文件解密,由加州大學伯克利出版,引起轟動。Powers就借助了這份新資料,寫出了他的著作。

《海森堡的戰爭》一書被英國記者兼劇作家Michael Frayn讀到,後者為其所深深吸引,不由產生了一個巧妙的戲劇構思。在“海森堡之謎”的核心,有一幕非常神秘,長期為人們爭議不休的場景,那就是1941年他對玻爾的訪問。當時丹麥已被德國占領,納粹在全歐洲的攻勢勢如破竹。海森堡那時意識到了原子彈製造的可能性,他和魏紮克兩人急急地假借一個學術會議的名頭,跑到哥本哈根去會見當年的老師玻爾。這次會見的目的和談話內容一直不為人所知,玻爾本人對此隱諱莫深,絕口不談。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當時兩人鬧得很不愉快,玻爾和海森堡之間原本情若父子,但這次見麵後多年的情義一朝了斷,隻剩下表麵上的客氣。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說,海森堡去警告玻爾讓他注意德國的計劃。有人說海森堡去試圖把玻爾也拉進他們的計劃中來。有人說海森堡想探聽盟軍在這方麵的進展如何。有人說海森堡感到罪孽,要向玻爾這位“教皇”請求寬恕……

Michael Frayn著迷於Powers的說法,海森堡去到哥本哈根向玻爾求證盟軍在這方麵的進展,並試圖達成協議,雙方一起“破壞”這個可怕的計劃。也就是說,任何一方的科學家都不要積極投入到原子彈這個領域中去,這樣大家扯平,人類也可以得救。這幾乎是一幕可遇而不可求的戲劇場景,種種複雜的環境和內心衝突交織在一起,糾纏成千千情結,組成精彩的高潮段落。一方麵海森堡有強烈的愛國熱情和服從性,他無法拒絕為德國服務的命令。但海森堡又掙紮於人類的責任感,感受到科學家的道德情懷。而且他又是那樣生怕盟軍也造出原子彈,給祖國造成永遠的傷痕。海森堡麵對玻爾,那個偉大的老師玻爾,那個他當作父親一樣看待的玻爾,曾經領導夢幻般哥本哈根派的玻爾,卻也是“敵人”玻爾,視德國為仇敵的玻爾,卻又教人如何開口,如何遣詞……少年的回憶,物理上的思索,敬愛的師長,現實的政治,祖國的感情,人類的道德責任,戰爭年代……這些融在一起會產生怎樣的語言和思緒?還有比這更傑出的戲劇題材嗎?

《哥本哈根》的第一幕中為海森堡安排了如此的台詞:

“玻爾,我必須知道(盟軍的計劃)!我是那個能夠作出最後決定的人!如果盟軍也在製造炸彈,我正在為我的祖國作出怎樣的選擇?……要是一個人認為如果祖國做錯了,他就不應該愛她,那是錯誤的。德意誌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是我長大成人的地方,她是我童年時的一張張麵孔,是我跌倒時把我扶起的那雙雙大手,是鼓起我的勇氣支持我前進的那些聲音,是和我內心直接對話的那些靈魂。德國是我孀居的母親和難纏的兄弟,德國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孩子,我必須知道我正在為她作出怎樣的決定!是又一次的失敗?又一場惡夢,如同伴隨我成長起來的那個一樣的惡夢?玻爾,我在慕尼黑的童年結束在無政府和內戰中,我們的孩子們是不是要再一次挨餓,就像我們當年那樣?他們是不是要像我那樣,在寒冷的冬夜裏手腳並用地爬過敵人的封鎖線,在黑暗的掩護下於雪地中匍匐前進,隻是為了給家裏找來一些食物?他們是不是會像我17歲那年時,整個晚上守著驚恐的犯人,長夜裏不停地和他們說話,因為他們一早就要被處決?”

這樣的殘酷的兩難,造成觀眾情感上的巨大衝擊,展示整個複雜的人性。戲劇本質上便是一連串的衝突,如此精彩的題材,已經注定了這是一出偉大的戲劇作品。但從曆史上來說,這樣的美妙景象卻是靠不住的。Michael Frayn後來說他認為Powers有道理,至少他掌握了以前人們沒有的資料,也就是Farm Hall Transcript,可惜他的這一寶似乎押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