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瞞了我多少事啊?祖宗,你可真是……你當時能和峰老板說上話我就懷疑過!”敬姐為她著急,思來想去也不能放她回去,“傳言裏華先生可是心狠手辣的老狐狸……尤其你還和蔣維成結過婚!這孩子的來曆說不清,她絕對沒有活路!”
裴歡已經哽咽,拚命忍著,仰頭盯著天花板好一會兒才壓下去。她抬手擋住眼睛,喃喃說了好幾句:“我沒辦法,當年不知道還能怎麼辦,但凡有其他辦法都不能把孩子藏到孤兒院……可我真的沒辦法。”
敬姐看見她手上的傷疤,過來抱住裴歡肩膀,輕聲安慰:“都是女人,我知道你的心情,誰這輩子沒瘋過……可是裴歡,你一定要堅持住,現在再難受也不能垮,你得想想孩子。”
裴歡使勁點頭,這句話說得她心裏針紮似的疼,她靠著敬姐平靜了一會兒,忽然抬頭問:“你帶煙過來了嗎?”
敬姐去翻煙盒,自己先點了一根,又問她:“你也要?”
裴歡伸手接了就要點,敬姐啞口無言,看她抽了一口才回過神,伸腿踹她:“跟我裝!你不是不會抽嗎?”
裴歡故作神秘不回答,拉她去陽台上抽煙。
淩晨的氣溫降到零度以下,她們隻在櫃子裏找到一件長毛衣,於是一起披著,像高中時期那些叛逆的少女一樣,避開家長,兩人躲在一起瑟瑟發抖。她吸一口,她呼出去,眼淚都凍幹。
裴歡笑著說:“上學的時候偷偷學的,後來就不抽了。但我大哥不知道,他的病忌煙忌酒。我當然不敢當著他的麵抽,不然要打我了。”
敬姐很無奈,這丫頭跟著她這麼多年,竟然有這麼多秘密。她捶她的胳膊,憤怒地說:“不學好!不過,他肯定舍不得打你。”
裴歡沉默地看著火星被風吹散,歎了口氣說:“你怎麼知道?我過去脾氣特別大,有一次生氣差點燒死他,他都沒打我。”
敬姐一臉她當然明白的表情,嫌棄地瞪裴歡,狠狠吸了一口才說:“在咖啡廳就看出來了,你沒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心不在焉。”她試圖告訴裴歡那種感覺,“就是那種極端傲慢的男人,讓我特別不舒服,但你一進來,他終於看見個活人,好像我們其他人連個東西都算不上。”
她特別反感華先生的態度。
裴歡笑了,歪著頭哄她:“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不是針對你啊……好了,都是我的錯,上次還半路出事嚇著你了,我給敬姐賠不是?”
敬姐笑也笑不出來,一根煙抽完,拉住毛衣給兩人披好,往屋裏看看說:“接下來呢?如果他非要找到你怎麼辦?”
裴歡想了好一會兒,低頭說:“這裏也不安全,頂多暫時住幾天,他們一定有辦法查出來。”
她抱著胳膊往遠處看,這裏是沐城的郊區,臨近高速公路,除了間或經過的車聲,周圍什麼也沒有。
格外安靜的夜,裴歡怎麼努力也看不到光,除了夜色再無其他。
她知道她們背後的方向才是市區,這是一座不夜城,再晚也有繁華處。可是眼前隻剩下一整片濃稠的黑,人看得久了,總是無法控製生出可怖的幻覺。
而她往後要走的路,一如此夜。
裴歡了解華紹亭,能想到他有多生氣。
這已經是她第三次出逃了,第一次是她剛得知自己懷孕,卻換來否定的答案,她氣得負氣離開,而後被帶回去。
第二次是她被逼引產,後來回去找華紹亭拚命,他卻放了她,讓她走,相約六年後蘭坊再見。
這一次,裴歡終於覺得累。
她並不知道當初華紹亭為什麼要約定六年,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對孩子恨之入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確實心狠,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枉他華先生的名聲。
她再也不是當年莽撞的小女孩,為了複仇而拚命活下去。現在的裴歡已經被逼得沒有力氣去問為什麼,她甚至也不怪他。她終於接回笙笙,從此她唯一要做的,隻有好好保護她的孩子。
裴歡終於做出決定,扔掉早就燒完的煙頭和敬姐說:“我明天去買點東西準備一下,後天就帶笙笙離開沐城。”
敬姐似乎已經想到了。
“可能不再回來了。前邊正好挨著馬路,先離開再說,看什麼地方合適就留下來,隨便找個普通工作。”
敬姐最終還是流出眼淚,扭過頭擦,然後抱住裴歡說:“你個死丫頭……走了也好,走了我就省心了。”
她們在孩子隔壁的房間休息,隻睡了幾個小時天就亮了。笙笙在孤兒院養成了特別好的習慣,七點準時醒了,乖乖自己穿好衣服。
裴歡給她拿出買來的麵包和牛奶當早飯,別人的孩子起床都鬧脾氣,抱著媽媽撒嬌,笙笙卻端端正正地和她說“謝謝”,還等裴歡說了才敢吃。弄得兩個大人看著心裏都難受,裴歡抱著她哄,告訴她以後和媽媽不用這麼客氣,笙笙才點頭。
敬姐當天還有推不開的工作必須趕過去,裴歡讓她先走,她卻不放心,陪著她們一直快到中午,不得不走。
出門的時候,敬姐看見笙笙想看電視,但她不像同齡的孩子直接去找遙控器,她特別懂事知道先來問敬姐,再去問裴歡,得到允許才打開。
敬姐實在有點忍不住,直擦眼角,拉著裴歡走到玄關,小聲和她說:“這孩子吃了不少苦,你這當媽的真是……唉,也不該怪你,當時那種情況,蔣家不可能留下她,你要不把她送到孤兒院,她活不到今天。”
裴歡心裏一陣一陣揪著疼,敬姐這麼一說她更受不了,捂著嘴轉過身。
敬姐拍拍她:“來得及,她還小呢,大一點就不記得了……沒事啊,你別太難過,隻要你對她好,她慢慢就懂了。”
裴歡歎氣,送她出門,半天隻說了一句:“我受什麼苦都值得,就希望笙笙能開心一點,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哪怕連根拔起,從此離開生長的城市,離開深愛的人。
敬姐看著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我一直都想問,但怕你傷心。裴歡……你覺得值得嗎?那年我見到你,你才十八歲。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這個孩子,你無論做什麼都無牽無掛,甚至有可能……這六年你真能接受蔣維成呢?你不用這麼辛苦,不用這麼累。”
除了華紹亭的殘忍冷血,他當年為裴歡考慮的那些事,並非沒有道理。
敬姐終究是過來人,比裴歡年長很多,很多事當局者迷,外人卻能看明白。
裴歡愣了一下,她似乎已經很久沒去回憶當年,幾乎都忘了自己參加選拔時的樣子。她低頭笑,和敬姐說:“我知道很難有人理解,以前也特別痛苦,後來時間長了,再深的傷口也會好。”她說著說著自己也有點難受,看向笙笙,“以後我隻想守著女兒長大,沒有值得不值得。”
愛情不一定非要獲得什麼,愛讓人付出而不是收獲。她用前半生付出過,至今不悔,餘生再無所求。
敬姐自知勸不動她,隻好說:“裴歡,你真的和當年不一樣了,其實我還是喜歡當年的你,哪怕脾氣壞一點,但是無憂無慮,讓人一看就想起好多美好的事。”
兩人心裏都不好受,一時無話。敬姐沒辦法,叮囑她注意安全,先離開了。
裴歡關上門,一回身正好對著櫃子上的落地鏡。
她盯著鏡子看了很久,自己都無法忍受現在這副糟糕的模樣,她慌慌張張地翻出隨身帶的口紅,對著鏡子一遍一遍地塗,總算讓自己看著不那麼狼狽。
她必須堅強一點,要過得好一點。她伸手到衣服裏,摸索著找到鏈子盡頭的同心鎖。
其實她心裏很難過,一安靜下來就難受得心如刀割,所以她不能停。
她早說過誰疼誰知道,女人這輩子走到這一步,哪能不傷心。
裴歡到房間裏去收拾了一下東西,當天離開蘭坊沒準備要走,隻有隨身帶出門的包,裏邊有她常用的幾張卡和很少的現金,維持不了多久。何況她就算帶著過去工作的積蓄,怕敬蘭會查,她一時半會也動不了,如今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找出一個袋子想出門買點東西,笙笙正坐在客廳裏看動畫片。這種時候她不敢帶著孩子一起出門,可是把笙笙一個人留在屋裏她又擔心,正在猶豫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
裴歡立刻衝笙笙做了個噓的手勢。笙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點緊張,下意識想要關掉電視。裴歡趕緊搖頭阻止她,保持房間裏的動靜沒有異樣。
她輕輕過去把孩子抱起來,迅速跑到最裏邊的房間,把笙笙放到床後,叮囑她:“千萬別出來,好嗎?”
笙笙點頭,裴歡讓她藏好,然後從外鎖上了她房間的門。隨後裴歡才慢慢靠近大門口,門外的人格外著急,已經開始砸門了。裴歡深深吸了一口氣,貼近貓眼向外看。
“裴歡!”
她拉開門,門外不是敬蘭會的人,而是蔣維成。
他一進來迅速把門關上,四處看了看,然後才問她:“笙笙呢?”
裴歡驚魂未定,來不及緩一口氣,問他:“你怎麼找到這裏的?”
蔣維成很著急,沒時間跟她解釋:“孩子在哪兒?”
“裏邊房間,我把門鎖上了。”
“鑰匙給我,快點!”
裴歡急急忙忙跟著他把門打開,笙笙乖乖地躲在床後。蔣維成過去把她抱起來,笙笙一看到是他,高興地撲到他懷裏喊:“蔣叔叔!”
這一叫讓蔣維成停在原地,他仔細地看看笙笙,終於忍不住捏捏孩子的鼻子逗她,又放輕聲音問:“笙笙乖,想不想和媽媽出去玩?”
“那蔣叔叔不和我們一起嗎?”笙笙抱著他軟軟地反問,問得在場的兩個大人對看了一眼,都覺得說不出話。
蔣維成衝她笑:“不了,你先和媽媽去,我讓人送你們,到了之後聽媽媽的話,等我有空就去看你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