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語氣沉緩,聽不出波瀾,但此話入得張池耳中,卻如晴天響雷。他驀地雙膝一彎,重重跪下,頭深伏地上,隻一瞬間,冷汗已是濕透後背。
沉默良久,殿內一時寂然無聲。張池跪在地上,僅能聽見心髒疾跳之聲,落點細密,力道沉重。心頭像是閃過無數個年頭,再細想,倒又成了一片空白。唯有微微顫悚之感,不曾消逝。
“你先起來吧,”一道輕聲,自聖人口中吐出。
張池頭深埋在胸前,看不清聖人的臉色。他忙又磕一個頭,但並沒有起身。
聖人也沒有強求,道:“這件事的始末,蕭師弟曾對我言明,故我也略知一二。與同門弟子動手,本為你的不是,蕭師弟懲戒於你,也是應該。你當理解蕭師弟的苦衷,不要心生嫉恨。”
張池趕緊搖頭,低聲道:“弟子不敢,這是弟子罪有應得,絕不敢對師父不敬。”
忽地一雙素鞋現於眼前,張池抬起頭,才發現鹿參聖人不知何時已立於自己麵前。聖人長袖輕揮,張池隻覺一股巨大力道作用在身上,但又格外飄逸輕柔,令人不容反抗,唯有讓這力量托著,從地上立起來,再跪不下去。
“你有此想法,便是甚好,”聖人揮散那道真氣,麵無表情道,隨後略一思索,方言,“隻是這入幻魔洞的懲戒,對於如你這般初入我鹿屠門的人,卻是稍有些重了。”
張池見拜不下去,便恭敬抱拳鞠躬,聞言麵容一整,並未答話。
“當日蕭師弟來找我商討之時,我就與他提及過,奈何他心意已決。你是他門中弟子,他對你的任何懲處,我均不好插手,此事便是如此定下了。”
聖人仿若是對張池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並不期許張池的答話。他說完之後便住嘴不言,殿內重又回到方才無言氛圍,緊緊壓在張池的心頭。縱是過得這許多時候,張池的呼吸仍清晰可聞,亙長嘶啞。
幸得這沉默並未持續太久,聖人思考一會,便停住踱步,轉過身來望向張池,不斷搖頭道:“我雖說是鹿屠門掌門,被人尊稱聖人,卻終究還是免不了俗啊。”
聖人神情惋惜,像是下了某種決定,自袖間掏出一本經書,遞給張池,道:“你是逸夜帶上我門中的,我為你做些事,便當是為了逸夜吧。”
張池忙雙手接過,但覺經書入手甚薄,還不及當日謝思仁所給《寒陽心法》一半。經書已頗為陳舊,卷頁泛黃,尚有年月灰暈層層圈圈,像是穿越了無數年輪。封麵黑皮,空無一字。
就在張池仔細端詳之間,聖人目光盯住經書,慢言道:“這本經書乃是我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的,封麵卻並並無標注名稱,因其修煉出的真氣呈紫色,我便將之稱為《紫妖心經》。我今日便將其贈予你。”
頓一下,聖人方又道:“倘欲過得幻魔洞,便憑你現下修習的《寒陽心法》,卻是絕無可能。但若你能修得這《紫妖心經》的一點皮毛,雖不能深入幻魔洞,但想來安然走出,卻是並非登天之事。”
張池的眼睛登時亮了起來,他見此書這般厚薄,依掌門之言,習得丁點便能如此厲害,暗想若自己勤加修煉,若能稍加精深,便也多有一份保障了。念及此,不由心中一喜,麵上便表現出來了。
聖人仿佛早已料到張池會這般,就在他眉頭剛挑之際,聖人的聲音冷冷傳來,將他虛夢一下打破,餘下無數四散的泡沫:“我知你心中想法,但切莫高興太早。若這心經真有你想的那般易練,那我鹿屠門早就高手如雲,踏平魔教,橫掃四方了。修這《紫妖心經》,非是努力便可,尚看天資機緣。這經書晦澀難懂,若無緣,便是修習百年,也是難有進展。”
這一席話,將張池稍帶喜色的笑意立時消於無形,看向經書的眼神也不再閃光。心中卻是自嘲一笑,暗想自己考慮的倒是太過簡單,方才一番表現,想來落在掌門眼中,徒成笑話了,又自是懊悔不已。
“況若要修這《紫妖心經》,還要付出些許代價,”此言一出,張池的心頓時猛然一跳。但聖人此時語鋒一轉,繞過方才所言之事,望向張池,不經意間問道,“現下算來,你入我鹿屠門已有半月之多了,如今想來應當略有真氣了吧。”
張池忙停下不解的思緒,麵容微整,恭敬道:“回掌門,弟子今日察覺體內似有真氣流動,今日由謝思仁師兄細查之下,果真如此。”
“嗯,”聖人微不可察的點點頭,道:“能在這些許時日修出真氣,倒不算不可教之輩。”
能得鹿參聖人一句讚賞,乃是張池做夢都不敢想之事,他正暗自竊喜之時,聖人忽然開口,然後張池麵上略有的明亮便僵在了臉龐。
“而修煉《紫妖心經》的代價,便是要散去身上全部真氣,從頭開始!”
縱使早有準備,但心中震驚仍是無可抵擋。勤修了幾天幾夜方好不容易練出的真氣,若真要散盡,那些付出的努力,便都如流水東逝了。聖人話一出,張池胸中翻騰,不自覺想到這些,望向手中經書的眼神,更加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