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接書在手,便問墨童道:“汝相公在家勒修學業,定然進益。吾客楚中,昨日初返,汝相公如何得知,便致書來?”墨童道:“相公抱病月餘,心神恍惚,自言自語,不知什麼症。今叫我送書來此。”生見書,拆開讀畢,即奔見生。
黃生便將雲娥使愛月來到書房、竊去窗稿一一告知,並以羅帕所題之詩以示歐生,乃道:“未知佳人何意,以後音跡不通,欲不關情,總不可得,近成重病。致書於兄,主來為弟籌畫。”歐見說,遂把羅帕展開一看。讀畢驚起叫絕曰:“世間安有此閨中名士!如此多情,怎不叫人癡死!怪不得足下傾心。但此事明明有據,成就可期,以後不得佳音,在彼或恐足下馳神癡想,以荒舉業,故絕往來,欲足下稍斷此種念頭,暫潛蹤跡,亦未可知。依弟愚見,足下正當勵誌秋闈,搶魁占解,洞房金榜,小登大登兩得之矣,何自苦乃爾?”黃生聽了半晌,遂對歐陽生道:“知己愛我良深,謀我實至,弟聽兄言,自此悟矣,癡何為哉?”
自是,黃生寢疾日覺漸愈,未曆多時而場期已屆。歐、黃二生各論進場。
卻說黃生入閨,在坐舍中搦管沉吟,忽憶雲娥,淒然欲淚,神思迷離,不期舊疾複作,將一座場臣認作蕉樓兩離恨天矣,遂伏案而臥。須臾驚覺,鼓已四下矣。乃強起操筆,一卷具書完整,直至二三場畢。
生急欲謀歸,歐陽生曰:“回家甚易,為路無多。但歸得佳人,一傾素心,因為快事。萬一音跡仍疏,芳顏莫晤,豈不反添悶腸?依弟之見,不如在此等候捷音之為意也。”黃生道:“任難見麵,即癡死我駐春園花下、昔日彈琴贈帕處,也是所甘心瞑目。那可睽違兩下,各天一方,彼此同歎?”歐生見他如此,隻得依他。生遂別歐陽而歸。
一日抵家,入門進內,無遑戒飭行李,即連忙步至駐春園,向隔牆蕉樓一望。不期愛月正在登樓,推窗忽見飛雁,排列如字,天上翱翔,愛月遂呼道:“小姐嗬,可急上樓來望一望。”雲娥見是愛月呼聲,便自登樓,步三樓窗,向窗外看去。隻見橫飛雁排列成行,遂高聲呼道:“雁何無人投字寄來?”生正在樓下尋芳,忽聞雲娥有這話,因向樓前應道:“小姐如此多情,教小生怎生消受得起!”生在樓下,目定雲娥。雲娥低頭俯視去,見生容貌憔悴、消瘦,知其秋試初歸。細玩其客,心甚憐惜。乃命愛月掩窗,向生微笑,實不忍去。無如愛月將窗欲掩,隻得步下樓來。
生於斯時不禁心醉,樓下獨立移時,徘徊自遣,轉覺無聊。歸到亭中,愈見淒然不安,竟為淚下。因想佳人玉貌,本當配合得其人,況投來錦字,可見有心。今日望雁傳詞,芳心畢露,低頭微笑,無可如何,一天好事,坐視不諧,悲深欲絕。猶自勉強拂幾拈毫,成二首絕句,置於幾上。詩雲:
青青雙淚拭還流,萬種幽懷注小樓。
對影不堪沉影去,斜陽空倚石欄秋。
忍將舊事付寒流,月郎風清一倚樓。
蕉葉尚知憐寂寞,聲聲窗外伴悲秋。
生吟畢,天色已晚,悶坐書房,孤燈獨對,一夜無眠。東方既白,尚自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