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車笠曾申夙約,桃花僥幸先芳。良友離居將一載,潦倒何堪滯異鄉,馳書雅誼長。曲意偏多撩撥,驚心推切關防。任彼羅籠疏複密,準擬瞞天一造慌,來蹤費審詳。
右調《十拍子》
話說歐陽生,自江頭與生分袂,一路直進京城。果然才福兼高,遂登二甲第一名,殿試選在翰林。在京諸同年,每人致賀應酬,不得空閑。但仕路往來,虛情者眾,欲求一知心款密者,杏不可得。常念及黃生,殊深春樹暮雲之感。前在省城,離嘉興不遠,可以致書通候;今成千裏之遙,豈易往來問訊。況黃生日下已離鄉邑,蹤跡無常。何日得與聚首快談,以償夙願。故歐陽生在京,日挨一日,亦見淒涼冷落,不得快心。但以應酬無暇,且一暫放愁懷。
又過數時,無如促膝者多,輸心者少,孤單京邸,陪待新交,無人可告語者。又想起“黃玉史與我至交,我幸秘閣翱翔,彼乃伴林掩滯,必當通書安慰,始不至得路忘我至交,以致笑我輕狂舉止。彼時金陵船上,見他神魂不定,全在香奩。雖則江上聯吟,但申勸解,不敢阻當。但去後擔憂,思他不置”。又想:“曾家母子既係逃災,必不可覓,黃生又非親故,何緣再見芳容?吳府門深似海,家法森嚴,豈比鄰家門禁不嚴,尚許漁郎問路!我已代為打算,未必得進侯門。”愈想愈覺放心不下,雖不相幹,日日心頭結念。因想:“黃生應是脫展功名,亦未見得。但我與他既係心知好友,必任規勸之勞,定要耑書齎候,勸彼來京,同在一處,方可化彼癡心。以玉史之才而求榜舉,真是拾芥工夫。豈有自登高第而負知己若遺。”主意已定,遂作書一封,欲遣舊仆起程。又以抱恙,欲行不得,隻得另遣一人前往。
正在躊躇之際,又報同年見會,忙出相迎。敘話之間,道欲遣人一到鎮江,順路捎書,甚為妥便。歐陽生見說,喜不自勝,因道:“恰好便途,勿使浮沉致誤,是所切望。”那同年答道:“年兄請自放心,即舉回書報上,自然不至稽遲。”說畢辭去。
果然,次日家人到寓領書。彼時十分匆遽,又以日內起程,遂立案前相等。歐陽生寫畢,乃當麵吩咐道:“此書送與金陵黃公子。黃公子原係嘉興,客寓於吳幹甫老爺家中。到彼借問,不患無人指引。汝會必取回書,自當厚勞。”那家人便領命而去。
且說黃生月下投書,又被尚書喚去問話,站立許久,乃得回來樓上。夜已深了,遙望隔牆,寂無人影,知必進內,不勝惆悵。推開樓窗,隻見月色皎然,愁思交集。想起江頭與歐陽生分手,不覺冬去春來。久候愛月回音,耽誤不至。因想:那夜月色朦朧,心忙手快,莫是擲得太遠,未曾拾著,亦不可知。但包以石塊,地上有聲,豈有不起身來拾之理。恐那人不是雲娥,亦非愛月,定為他人拾去,以至音信杳然,深思良久,悟道:“幹甫之女,原與我締就姻盟,隻為無緣,不曾婚娶,別議來陳,不知目下適人與否。必須從旁探問,端的自明。”但不便問人,未知始末,惟時常向吳府門前徘徊佇立。
一日,又在門前窺探,忽見一位管家向生問道:“吳老爺府中有位嘉興黃公子,煩足下進內相傳。”黃生聞說,便道:“長兄欲問家公子,有何事幹?”那管家道:“小人奉翰林老爺之命,有書送上。”生道:“汝家老爺想是歐陽名穎?我家公子日內為友人招去未回,貴老爺來書即付小弟代達,足下可於明日來領回書。”那管家遂將書付與黃生,竟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