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宿幾乎沒有入睡的苗天翼,伴隨著東方魚白色的晨光早早起來,用蜂窩煤爐子上的熱水洗臉刷牙,之後,用自己的毛巾把父親的遺像擦拭得幹幹淨淨,今天下午出殯的時候,他要一直抱著這個照片,直到墳地裏把父親入土為安。
太陽爬上東鄰家的屋頂時,明哥帶著表兄弟們和五六個發小以及一眾同學等等二十多人集體出現在胡同裏,頓時,沉寂的氛圍瞬間熱鬧起來。一時間,苗天翼心裏熱乎乎地,比剛剛吃下去的泡麵更讓他感到溫暖。這種溫暖是發自內心的,就像離群的候鳥終於找到失散多日的隊伍,本想著招呼大家坐下喝水,卻隻能呆呆立在原地,兩滴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
明哥抓住苗天翼的雙手,使勁握了握,“栗幹事也來了,一會縣上鄉裏的人還要來,打起精神來,今天你是主角!”
果然,栗幹事從人群後麵走過來,和苗天翼握了握手,眼神平穩,不過,透著掌控全局的威嚴,這種眼神,經常出現在父親的眼睛裏。
老陸怯生生地擠進來,顯然這些突然冒出來的人讓他不知所措。
苗天翼急忙把明哥介紹給老陸,雙方握手,明哥對老陸印象深刻,老陸對明哥顯然幾乎沒有印象。不過,他可以看出這個人似乎是這群人的頭頭,有什麼事情可以直接跟他接洽即可。
陸續又有村民過來幫忙,都是昨天晚上王福強安排好的,王寶也來了,遠遠躲在院子外麵一群村民中間,他顯然不是為了那半袋子空塑料瓶子來的。
苗天翼穿戴整齊,第一個站進靈棚。
除明哥以外的表兄弟們和五個發小也主動穿上孝衣,鑽進靈棚,狹小的靈棚裏頓時人滿為患。
苗大壯也過來了,他也要穿孝衣陪靈,卻被老陸擋住了,“今個來得人多,還得指望你應酬呢。”
苗大壯沒有堅持,在老陸的引導下和明哥握手,又在明哥的引導下和栗幹事握手,然後,一起走進帳篷,裏麵的村民主動退出來。
日上三竿,王福強卻遲遲未到。苗天翼忍不住偷偷給他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的王福強顯得無比疲憊,他告訴苗天翼自己在醫院裏,昨天晚上有村民喝醉了打架,他等著醫院裏這邊出診斷結果呢,一時半會回不了馬橋,今天的事情已經和孫道陽講好,由他負責接待各方麵吊唁的人,至於出殯的禮節上事,都有老陸安排。
近幾天來,已經習慣依賴王福強,聽說他回不來,難免心裏空落落的。意識到這一點後,苗天翼暗罵自己廢物,他穩定心態,馬上給孫道陽打電話。
“道陽哥,今天的事上要麻煩你照顧呀!”苗天翼開門見山。
“嗯。知道了。我等著宋部長和縣裏的領導呢,他們來了之後,我們一起過去。放心吧。”孫道陽似乎對苗天翼的來電很滿意。事實也是如此,作為馬橋村的當家人,不論紅事白事,東家都必須親自來他家裏請,他才到場。至於苗天翼,情況特殊,老哥一個,不親自來請打個電話也算可以啦。
陸陸續續又來了一些吊唁的人,苗天翼一個也不認識,老陸大約還有些麵熟,含含糊糊地介紹,苗天翼隻好含含糊糊地表示謝意。
快到中午,突然來了一些衣著鮮明的人,孫道陽走在前麵,滿臉堆笑地和他們說著什麼。
進了院子,孫道陽招手讓苗天翼過去,給他一一介紹這些尊貴的來賓,首先是田水縣武裝部副部長,作訓股張股長等等,然後是葉家渡鄉周鄉長、武裝部宋部長等等。苗天翼一一握手。
院子裏湧進這麼多人,頓時顯得狹窄起來,原來站在院子裏的村民不是躲到緊牆邊,就是悄悄溜出院子,給這些衣著鮮明的人騰地方。
寒暄過後,這些人仍舊站在原地,沒有要鞠躬的意思,苗天翼自己訕訕地退進靈棚裏。
不一會,院外有傳來嘈雜聲,人們自動閃開道路,那些苗大誌的老戰友老部下們又來了。也許是快要過年的原因,這次的人數比上次明顯減少,不過,個個穿著舊軍裝,胸前佩戴勳章或者紀念章,神情嚴肅,步伐沉重,整個院子的談笑聲頓時沉寂下來。
老同誌在前,縣鄉領導在後,排成整齊的隊形,作訓股張股長待大家站定之後,用低沉有力的聲音喊道:“一鞠躬......”
禮畢之後,孫道陽引領著眾人撤出院子,老陸也開始招呼幫忙的人去飯店吃飯。最後,老陸對靈棚裏的人說道:“天太冷,大家都到飯店去吧,讓老苗一個人看著就行了。”
大家似乎不知道他說的老苗是誰,苗天翼趕緊接話:“你們去吧,我自己盯著。”
大家這才領悟,紛紛脫下孝袍子,尾隨者眾人走出院子。
天空中也看不到雲彩,日光卻朦朦朧朧的,慘白的陽光鋪灑在剛才還是人氣滿滿的院子裏,整個世界似乎都變成了黑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