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禦醫。”
“禦醫已經來過。”沈卿之道,“藥想必快煎完了,陛下不妨等一等。”
楚鳳宸暗暗握緊了拳頭。果然,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幾個宮婢端著一碗藥入了瑾太妃寢宮。其中一人跪在床榻前小心地舀了一勺濃鬱的藥汁,一點一點喂給昏睡不醒的瑾太妃。不一會兒,她氣喘的聲音明顯較剛才弱了許多,緊鎖的眉頭也鬆了。
忽然,她咳嗽了一聲,吐出了一口藥汁。
“瑾太妃!”楚鳳宸上前抓住了她的手,倏地一怔。
沈卿之道:“禦醫說,大約再有三四日就會轉好了。隻是身體好醫,心病難療,陛下還需多多關心太妃娘娘。”
“自然。”
“所以,臣希望陛下盡快能夠取到五十二營的名冊。也好早日與太妃娘娘團聚,早享天倫。”
“沈卿之,你這是在要挾朕?”
“臣不敢。”
沈卿之緩緩跪伏,卻沒有低頭,清亮的眼眸一直盯著楚鳳宸。
楚鳳宸在這樣的目光下渾身不適,她想了想道:“沈愛卿事務繁多,先退下吧,朕想奪陪瑾太妃一會兒,與她說說話。”
沈卿之眸光閃了閃,似乎是在揣測她的用意。良久,他道:“臣遵旨。”
喂藥的宮婢退出了寢宮,沈卿之緊隨其後也退了出去,寢宮之中終於隻剩下了楚鳳宸與昏睡的瑾太妃兩個人。楚鳳宸站起身來,小心地在房間裏查看,確定每一處都沒有人後鬆了一口氣,又回到了床前。床榻之上,方才還昏睡不醒的瑾太妃已經睜開了眼睛,臉色慘白,目光卻是清澈的。
她吃力地喘了一口氣,艱難開口:“弄不死他……你……你可以去皇陵跪……跪三天了……”
楚鳳宸:“……”
瑾太妃咬牙:“本宮渴了,那禽獸隻灌藥,不給水,本宮又不能自己倒。”
楚鳳宸:“……”
一壺涼茶下了肚,瑾太妃蒼白的臉色已經恢複了一點點。楚鳳宸涼颼颼看著她,到最後忍不住為沈卿之歎了一口氣。瑾太妃是什麼人?她稱霸後宮可不是隻靠先帝恩寵,她雖然比不上裴毓那樣運籌帷幄,不過女人家卻獨有一套處事方法,恐怕落水是真,昏睡就未必了。
“你走後幾天,我的寢宮被人翻動過好幾次。起初,我還以為是你派人來吃裏扒外了。”
“……”
“可是到後來我卻忍不住開始多想,這宮中能把主意打到我腦袋上的人其實並不多。我又觀察了幾日,發現我的每日膳食中也被人下了藥,我偷偷找了禦醫,被告知這是會讓人神誌不清,噩夢連連的藥……我假裝差人尋你,而後發火,在一夜中,我貼身的宮婢趁著我噩夢醒時問我,陛下為什麼非要取鳳印?”
“是誰……”
瑾太妃冷笑:“是誰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背後是誰。所以我故意落了水,假裝昏睡,終於聽見了宮婢在門外回話。我才知道,我宮中婢女居然還能與當朝丞相攀上交情。”
楚鳳宸沉默。
瑾太妃所說,雖然是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裴毓在宮中爪牙無數,連小甲都是其中之一,那麼沈卿之也能。恐怕是瑾太妃身邊早就有了他的耳目。索性瑾太妃天性多疑,有重要之事絕不會容許旁人在側。可惜談論鳳印之事時太過憤慨,是吼出聲的……
“大概是被人聽了牆角。”瑾太妃低道。
楚鳳宸歎息:“為今之計,隻能委屈你繼續裝病了。”
瑾太妃抱頭長歎。
楚鳳宸握住了她的手,小聲道:“朕還是想要鳳印。”
瑾太妃麵色一凜:“宸兒,你究竟是在圖謀大業,還是被裴毓迷了心竅?如今時局,沈卿之隨時會再有動作,你卻隻關心裴毓死活?你這是在自尋死路!”
“裴毓如果想反,根本不會等到今日。”
“宸兒!”
“瑾太妃,朕不是一時衝動。”楚鳳宸輕道,“於公,裴毓是牽製沈卿之最好人選,於私,朕……不想他死。”
“你……”
“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如你所說,是他的陰謀詭計。可是如果不是陰謀詭計而我又坐視不理,我不知道會後悔多久,十年,二十年,還是一輩子。”
“先帝留下的江山,不是讓你如此揮霍的。”
“不論裴毓是何居心,他都不該不明不白死。如果他真是居心不良,我也會堂堂正正押他出宮門淩遲,而不是放任他毒發身亡。”
瑾太妃氣急:“楚家怎會有你這樣的……”
“我一直覺得……那麼多鮮血壘成江山皇權是為了能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不該死的人,如果殺戮是為了能夠殺戮,做皇帝是為了殺人,那坐這江山皇位有什麼意義呢?”
“我是擔心你後悔。”
楚鳳宸輕道:“所有所為,我都想清楚了,不後悔。求太妃成全。”
瑾太妃雙目瞪圓,氣得用力一記捶在了床上。咚。沉悶的聲響宣泄了這一位巧舌如簧的太妃娘娘最終服軟的歎息。
“隻要你不後悔,反正這也是你楚家江山,到地底下的時候,先帝要揍我絕不攔著……”
末了,是瑾太妃泄氣的聲音。
楚鳳宸終於微笑起來,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從小到大,她擁有的東西其實很少,少到她可以伸手一樣一樣數出來:嚴父先帝,駕崩了;貼身宮婢小甲,叛逃了;竹馬瞿放,過世了;唯一還在的,隻有瑾太妃。
她終於把鳳印握在了手上,出門的時候卻發現沈卿之與一幹侍衛在門外。他們一個個神情濃重,目光中隱隱帶著一絲陰沉,就連素來溫文爾雅的沈卿之也徹底褪下了溫和的麵具,盯著她目光似寒冰。
不祥的預感充斥著楚鳳宸的每一寸骨髓。
是她與瑾太妃的對話被聽到了,還是在這不長的時間裏發生了什麼變故?
她站在瑾太妃寢宮門口稍稍停步,強裝出從容的模樣穿過層層守衛,卻在即將抵達最後一重守衛的時候被守衛的手攔住了去路。她沉吟片刻,回頭眯眼看沈卿之,道:“天色不早,沈愛卿還有事情與朕相商嗎?”
“陛下可是要回攝政王府?”
“是。”
“那陛下,請。”沈卿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