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終於能讓自己開口說話了:莊大秘書,如此說來,你跟你們的神的仆人是不一樣的人了?
莊士敦本不想跟先生談論這樣的問題,但難以遏製的東西在胸中湧動著,還是脫口而出了:先生,難道你不認為,要是摧毀了中國數千年的傳統,美好的傳統,就可能同時毀掉一切在中國人的生活和思想中起良好作用的東西麼?威海衛租界不希望這樣的狀況出現,也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先生欲說什麼,被莊士敦揚手止住了,他是照葫蘆畫瓢,以先生剛剛做出的同樣手勢來回敬了先生。他接著說:先生,難道你不認為,儒教——請允許我稱之為儒教——是最好的宗教麼?
先生一怔,莊士敦繼續發問:難道你不認為,儒教構成了中國社會的基礎,是唯一可以把中國人聯為一體的紐帶麼?
啊喲,這個莊士敦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先生禁不住衝動地張開了口,卻沒能做出任何回答,張大的嘴形成了一個久久不能合攏的驚駭的圓圈。這問題太本末倒置了——這樣的問題竟然由管治威海衛的英國人提出,竟然要由他這個威海衛的儒學先生來回答——這是多麼讓先生別扭呀。
雖然沒能正麵回答,但先生卻反守為攻地提出了問題:你對你們的人,對你們的上帝的仆人,也是這樣的說法麼?
莊士敦倒是爽快地回答了:不,不是這樣的說法。
先生一怔。
莊士敦赫然一笑,說:我對我們的人、對那些上帝的仆人,說得比這更嚴厲更激烈一些——你們來威海衛傳教純屬多餘。
那一天,莊士敦正在駱克哈特的辦公室內,有人通報,有幾個英國以及法國的傳教士求見。
從很早的時候起,威海衛這一帶就深深地浸潤在儒家的禮教之中。何況本土道教的全真派,就發源於距威海衛百裏之遙的聖經山,佛教也早已在這裏根深蒂固。對西方的傳教士熱情送來的降生在馬槽裏的神,百姓並不熱情接受,相反十分冷漠,而官紳則擔憂基督教的傳播擴張會引起人心大亂,對傳教活動設置了重重障礙。多年前,英籍教士貝赫奕為擴大教區發展教民,租用威海衛孀婦吳林氏房屋做教堂時,就引發了七百多名反洋教紳民搗毀其房屋,驚動朝野的“威海教案”。
當威海衛變成英國租界後,也許在所有為之高興、興奮的人中,最高興、最興奮的莫過於耶穌基督的仆人傳教士們了。基督教會緊跟著便在威海衛設立了中華聖公會和普茨茅斯弟兄會兩個教會組織,並於當年建立了安立甘教堂、聯合禮拜堂等教堂和4處傳道所,還成立了教會印書局。
法國的天主教方濟各會也接踵而來,1900年,法籍神甫羅漢光來到威海衛傳教,並建起了約瑟學校。1902年,羅漢光返回煙台,英籍神甫朗炳華又來威海衛主持教務,同年購買了35畝土地,興建了天主教堂並附設海星學校。後來又興建了修女院、明星女校和收養孤兒的仁慈堂。
盡管傳教士們在已變成了英租界的威海衛投入了極大的熱情建教堂、學校,四處傳教布道,但還是沒能讓多少威海衛人變成他們的教民。威海衛這片古舊的堪稱中國傳統的縮影的土地,很難接受耶穌基督,或者說耶穌基督在這裏有點水土不服。
好不容易召集起幾個男人,他們腦後垂著長辮子,在傳教士傳福音布道時一臉懵懂又茫然地聽著,聽完後又垂著長辮子懵懂又茫然地離去。等到下次該聽布道時,他們又各自忙自己的營生去了,似乎永遠不記得禮拜的時間。而女教民更是屈指可數,男人不出麵的事,習俗上女人更是退避三舍。傳教士們無奈地搖搖頭聳聳肩,這麼好的上帝福音,為什麼就不能在這需要的地方迅速傳播呢?這是多麼遺憾呀。傳教士們疑惑迷惘了,覺得愧對了他們的主,也為這裏不願走進主的懷抱的芸芸眾生惋惜。
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同樣疑惑迷惘地問傳教士:信了你們的神會怎麼著呢?
傳教士以為遇到了一個有心皈依基督的人,喜出望外,便認真熱情苦口婆心地布道:人生下來都是有罪的,就是原罪,信了耶穌基督就能免去人身上的原罪,就能得救,死後就能去神的天國。
老者笑道:我們的人生下來性本善,哪來的什麼罪?再者說,我們的道教教人修煉,活著就能變成神仙;佛祖也能讓他的信徒死後去極樂世界,修成正果的還能成佛。你們的神來晚了呀,何況信你們的神還要耽誤種地做營生的工夫去禮拜。
傳教士無言以對,老者揭開了這裏更多的人不願走入他們的教堂的原因,他們的上帝的確沒有比道教的神和佛教的佛陀更大、更顯效的神力。傳教士們畢竟是上帝的仆人,他們隻能對在這裏擴展教區發展教民傾注更大的熱情更多的心血。在有的教會學校裏,他們向學生灌輸上帝的福音,並要求學生按基督徒的模式生活、學習,要讓孩子們自小皈依基督,從而讓這片土地將來變成上帝的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