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說去,咱還是鬧不清電這東西究竟是什麼,更曉不得它是怎樣的命脈呀。要是咱往這上麵投了大錢連個水漂都打不起,那咱不是成了冤大頭?
可我們這些人有責任,把威海衛電力的投資、經營權,掌控在我們自己的手中呀。我們這些人可是威海衛工商界的骨幹,我們要為威海衛挺起脊梁呀。
說來說去,電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還不如天上的閃電實在,難道咱平白無故要拿錢跟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較勁麼?
……
盡管先生竭力要說明電力是命脈,無論如何必須控製在我們自己的手中,但還是不能將電說明白,能說出的還是太空洞、太蒼白。說來說去,在眾人一片疑惑聲中,他自己也把自己給說糊塗了。
接下來的這些天,先生惶惶惴惴感慨不已,卻又無可奈何,隻能一遍遍地對老鎖長籲短歎了:怎麼會這樣呀,想不到呀,商會那些精明的商家,怎麼就是不明白電是命脈,對英商要控製命脈竟然置身事外,他們怎麼會如此糊塗昏庸呀……
老鎖隨之感歎:先生呀,越是精明的人,對不明白的東西不明白時,比糊塗的人顯得更固執糊塗呀。先生,你也該往另一麵想想呀……說到此又打了哏,似乎後麵要說的話很艱難,不好說出口了。
先生仰了臉,做出了要聆聽另一麵的姿態。先生,這話讓我怎麼說呢。那我就直說不中聽的了。我看也並不是那些商家多糊塗,而是、而是電這東西,你自己也並沒弄明白,你是硬撐著裝明白呀。
先生仰著的臉怔住了,愣愣地看著老鎖。
老鎖也愣愣地看著先生:先生,莫非,我的話真惹你惱了?
好你個老鎖!先生猛地拍了一下老鎖,說:你點到了穴上,也揭示了症結呀。
一番激動過後,先生倒陷入了新的、更深的彷徨:老鎖呀,我“硬撐著裝明白”,才明白到把商家們弄糊塗了的份兒上。既然你把症結找到了,那你還要開出藥方。
我的個先生呀。老鎖撲哧笑了:我連“硬撐著裝明白”的份兒也沒到呀,哪裏還開得出“使人昭昭”的藥方?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我勸你也別再、別再……
可難道能眼睜睜聽任電力的經營權落到英商之手麼?
欲速則不達呀,看起來電這東西也不是三五個月就能搞出來的——三少爺不是馬上就回來了麼?
先生啊喲叫了一聲,眼睛頓時放出了亮光。我這天天急盼著老三快回來,倒把他為的什麼回來給急糊塗了。我這不是騎著驢找驢麼?
老鎖笑了:三少爺不是還沒回來麼?你是急過了頭把自己急暈了呀。
先生也笑了,比哭還難看地笑了。
這天,圓智大和尚突然來到了衛城的叢府大宅。
先生喜出望外,說這些天他為電的事焦頭爛額,正盼著大和尚這尊佛來解疑釋惑指點迷津。
大和尚嗬嗬笑了:施主盼的怕不是老納吧?老納來了也無濟於事呀,老納雖盼著施主能讓威海衛的芸芸眾生把握自己的命脈,怎奈老納對“電”卻是一竅不通呀。
先生隻能報以微笑了。
大和尚誦一聲佛號,說:老納也不是白來,老納來是要告訴施主,施主盼的真神要到了。
先生瞪大了莫名其妙的眼。老鎖在一旁小聲地說:大和尚指的莫不是三少爺要回來了?我也隱約覺得三少爺快到家門了。
先生笑了,說:看看,誰說僧道兩門?你們這不是佛道相通麼?我這凡夫俗子隻有信神的份兒,好好地等待了。
當先生引著大和尚往小客廳去用齋飯時,小六子從門外跑了進來,邊跑邊喊:來了,來了,先生呀,來了……
原來是他把三少爺接回來了。小六子沒有大和尚和老鎖的法力,能卜得三少爺今日回來,但聽說三少爺最近會坐船回來,這些天他幾乎天天都跑到碼頭上等,今天終於把三少爺給等回來了。小六子雖還沒有管家的名分,但已經在做管家的事了。老鎖老了,腿腳不利索了,也就是說說嘴而已,府上裏裏外外一些管家處置的事,大都落到了小六子的頭上。通過他把三少爺接回來這件事就能看出,也算是他自己掙得了這個位置。
三少爺是從英國坐船到香港,又從香港坐船回到威海衛。
大宅上上下下沸騰了,先生吩咐要為三少爺備酒宴。三少爺聽說已為大和尚備了齋飯,說難得趕上了一頓齋飯,就讓他好好品一品齋飯的滋味吧。
到了下午,大少爺趕回來了,二少爺也趕回來了。
三少爺跟先生說的最多的自然是電的事。他讓先生放心,他會說服商會的人,齊心協力把電力的投資經營權爭到手,並且要以最快的速度在威海衛建起發電廠。
刻不容緩,三少爺要先生馬上通知商會的人,今天晚上就開會。
先生對大少爺說:看看吧,從今兒個起,我要跟你小弟忙大事了,府上所有的生意、莊園的事,就由你撐持了。
大少爺不由得看了看老鎖,這不正應驗了老鎖的話麼?想不到呀,小弟回來的當天,先生還真就把接管家業的重擔放到了他的身上。雖然並沒正式地給他名分,但有了實的,名分不名分還重要麼?還會太遠麼?
先生、三少爺、大少爺都在為要做的大事而激動時,二少爺卻在一旁古怪地笑了。他說,變來變去的世事,讓我這樣的人也漸漸地把什麼都看破了,覺得世間的爭爭鬥鬥沒有意思了。往後,我要做的事也許就是什麼也不做了。眾人還沉在愕然之中,他撇著瘸腿,跟隨著圓智大和尚離去了,連三少爺給他帶回的禮物也沒顧得上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