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合作社(3 / 3)

“不拘咋說,”雙牛不無羨慕地說,“大叔時來運轉,裏外紅火,日子美滋滋的!”長歎一聲,“唉,哪裏像我,忙完外頭忙屋裏,屁股後麵還得吊個傻蛋,隻會吃!”

有林亦歎一聲,轉過話題:“咋聽說你想用耙哩?”

“嗯,”雙牛點頭,“是東家的地,犁完了,想耙兩遍。東家分的是崗坡地,要是整不好,啥也長不成。唉,我這正著急哩,偏又出了這個漏兒!”

“你放心養傷,這點小活兒我抽空去幹!我那頭小牝牛,個頭也起來了!”

“咋能勞動你哩?”雙牛不好意思起來。

“唉,”有林的頭搖了幾搖,低下去,“雙牛呀,有林大叔這也欠著宗庵,替他做點兒小事算個啥?說到這兒,我倒想說,在咱村裏,真正有情有義的,還是你雙牛呀!”

雙牛的眼圈紅了,靜默一會兒,望著有林:“有啥法子哩?少東家可憐呀!”

“天玨他……好些沒?”有林也傷感起來。

“他這種病,”雙牛搖搖頭,“能好哪兒去?我看過了,整個就跟我家傻祥差不多,有時輕,有時重,還好他能湊合做碗飯吃,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若是不然,小東家還不活活餓死?”

有林正要接話,英芝端著一碗煮有紅薯的稀粥走進來,將飯放在雙牛跟前,啥也沒說,轉身就收拾屋子,將髒亂的衣服理成堆,放進一個大盆裏,笑著望向雙牛:“雙牛大哥,你怕有好幾年沒洗過衣裳了!”

雙牛不無尷尬地笑笑:“沒個女人,誰洗?我幹一天活兒,回到家裏,還得給傻小子做飯,累也累死了!”

英芝亦笑起來:“雙牛大哥,你咋不再娶房嫂子呢?”

雙牛苦笑一聲:“郭姐兒,你看我這樣子,窮家破舍的,還帶個傻小子,哪有女人肯嫁過來?”

英芝眨巴幾下眼皮:“雙牛大哥,我給你介紹個,中不?”

雙牛笑了:“咋不中哩!”

“你要尋個啥樣子的?”

“看我這樣子,還能尋個啥樣子的?不管是聾子還是啞巴,隻要能糊弄幾碗飯,就中!”

幾天後,英芝果真為雙牛領來一個女人。

女人叫朱文秀,是英芝娘家二嫂的親妹子,三十多,模樣秉性就如她的名字,既清秀又文靜,隻是命運坎坷,幼時得病後落下後遺症,左腿細而短,走路瘸,不能下田幹活兒。因是瘸子,文秀在娘家住到二十六歲才尋到婆家,是北山裏的老實坯子。誰知她的苦難遠沒結束,剛剛生下女兒婉蓉,男人就被王金鬥的人抓去修工事,解放軍進山時,讓流彈打死了。山裏太窮,失去男人的母女倆無法過活,文秀隻好帶著婉蓉重返娘家。娘家嫂子見又多出兩張口,明裏暗裏使絆兒,文秀不知流了多少淚,可因為婉蓉,她都認下了。英芝在娘家時就聽二嫂說起妹子可憐,見雙牛這樣,當即回娘家找二嫂說合。

文秀瘸著腿走到雙牛家,一進院子就站住發愣,沒一會兒,眼淚就出來了。

英芝急了:“文秀姐,你是咋哩?”

文秀抹去淚水,笑了:“真是怪哩,一到這裏,我就像回到山裏那個家一樣!”

雙牛仍在田裏幹活兒,家興喊他去了。家裏隻有傻祥一人,站在門邊,望著她倆哧哧傻笑。英芝望著傻祥:“文秀姐,他就是我說過的傻祥,人傻一點兒,隻要給他吃飽,一點兒也不費事!前幾天,我給他家做飯時,他還幫我幹活兒哩!”

文秀衝傻祥笑笑,進屋裏轉一圈,回到院裏。英芝搬過凳子,文秀坐下。英芝問道:“文秀姐,就是這了,你看咋樣?”

文秀沒吱聲。英芝又問一聲,她才說道:“他姓啥?”

英芝笑道:“你看我,這幾天雙牛長雙牛短的,連他姓啥都忘說了。他姓崔!”

文秀眼裏閃出一道亮光,喃喃道:“這是命,妞兒他爹也姓崔!”

雙牛回來後,文秀一見,啥話沒說,就把大事定了。這一天,文秀沒再回去。吃過午飯,文秀就拾掇院子和屋子,晚飯也是她親手燒的。

望著她一刻不停的身影,雙牛的淚水吧嗒吧嗒往下掉。

第二天,雙牛一大早起來,借來一輛牛車,套上成家的牝牛,拉著文秀回到娘家,裝上她的家當,抱上她的女兒,天迎黑時,再次回到四棵楊。

這年春旱,麥子從抽穗到灌漿,一直沒落雨,隻在穗黃時下了一星點兒,地皮都沒打濕。打好場,河坡地隻見七成收,崗坡地不足五成。

公糧卻沒減少。鄉政府很重視夏收,誰家要交多少的指標早就定好了。夏收剛結束,三夏還沒完全忙完,風揚就到鄉裏連開三天會,天傍黑時,跟韋光正一道回到村部。

韋光正此來,為的卻不是公糧。合作化運動已在全國範圍內展開,山裏路不好,慢半拍,柳書記要求迎頭趕上。白雲天脾氣急,要求鄉幹部包幹,韋光正主動要求包下雙龍河南段的黑龍廟、四棵楊等八個村子。開會期間,韋光正已做通風揚的工作,先在四棵楊動起來。

當天晚上,風揚將明岑、雪梅、青龍、滾子四個入黨積極分子召到村部,韋光正從袋裏掏出四張紙,喊個名字,發一張。四人拿過一看,見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四人皆是不識,一看傻了,各自瞪眼望著韋光正。

韋光正咳嗽一聲,神色莊嚴:“同誌們,你們是四棵楊的骨幹分子,經受住了土地改革、鎮壓反革命、三反五反、抗美援朝等多場偉大運動的考驗,我與風揚同誌決定,正式發展你們為入黨積極分子,我和風揚同誌做入黨介紹人。這是我代你們寫的入黨申請書,你們看一下,沒意見,就簽字。”

四人先是麵麵相覷,接著也興奮起來,尤其是滾子和雪梅,神情極其激動。

“韋同誌,上麵寫的啥?”青龍望一會兒紙頭,小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