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手,看老子揍扁他!”青龍一邊掙脫,一邊大罵。
“你揍誰!”小鴨子也挽起袖子,紮好架勢。小鴨子十五歲了,個頭差不多跟傻祥一樣高,隻是塊頭小些,身子骨兒單薄。
正在院外吃飯的老鴨子聽到聲音,急趕過來,見是寶貝兒子在跟青龍頂嘴,幾步衝到小鴨子跟前,照臉就是一巴掌,破口罵道:“日過你媽哩,敢跟隊長動粗!”
小鴨子捂住臉,蹲在地上嗚嗚大哭起來。
老鴨子聽得傷心,指著他罵道:“哭你媽那個毛!有理說呀!”
小鴨子忽地站起來,擦把眼淚,指著滿地的碎饃塊,啞起嗓子:“爹,你看看,地上扔得到處是饃,連狗都不吃,李青龍沒長眼咋哩?我就扔一塊,還是水泡過的,他偏就看見了,指鼻子罵我。這不是擺明欺負人嗎?”
老鴨子打眼一看,院裏果然扔下一地碎饃塊,有的焦著邊,有的焦著底,有的是被人揭下的饃皮,還有的好端端的,僅是吃不下去就被隨手扔掉了。果有幾條狗遛來鑽去,這兒聞聞,那兒嗅嗅,沒一個肯動嘴的。
老鴨子臉上掛不住,不由得落淚,照小鴨子又是一巴掌,啞起嗓子吼道:“你還敢強嘴!還敢跟人家比!咱是誰?咱是投奔來的,是外人,是小老婆養的,你鱉娃子沒長心,咋能跟人家比?”
經小鴨子剛才那一說,青龍也覺自己過分,又聽老鴨子刺出幾句,牙根兒恨得癢癢的,連跺幾下腳,扯嗓子吼道:“四隊的,大人娃子,都他媽的過來!”
其實,不用他吼,大人娃子早就圍攏了,都在瞧熱鬧哩。李青龍暴起的眼珠子四下又是一轉,指著一地碎饃塊罵道:“俗話說,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這些東西是哪些王八羔子扔的?都給我撿起來,吞下去!日你們祖奶奶哩,糟蹋糧食也不是這個糟蹋法!”
眾人麵麵相覷,卻沒一人動手。場麵正自尷尬,進才走過來,彎下腰,一個接一個地撿。撿夠一大把,進才緩緩走到牆邊,尋到牆窟窿,塞進去,一塊接一塊,塞完了,扭頭又撿。眾人一見,也都跟著撿起來,學進才的樣子塞進牆窟窿裏。
清萍聽說誌慧要被調到社裏,一下子傻了。
誌慧卻是驚喜交加,一則自己前途光明,二則正好躲開清萍。他不是不喜歡清萍,而是覺得清萍就像紅辣椒,看著美,吃著受不了。他知道,他與清萍之間注定沒有好結局的。拋開輩分不說,老有林他是惹不起的。此事若是讓老家夥知道,還不把他捏死?再說,同村人搞戀愛,在四棵楊還沒發生過。若是聽憑她繼續鬧下去,事情搞大,他在村裏就會身敗名裂,自毀前程。前些時,他之所以躲她,原因也在這裏。不想清萍是個癡心眼兒,像膠水一樣黏在他身上。他正思量沒個解脫,社裏竟要調他。誌慧喜出望外,當下收拾行李,打算後晌上路。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除去一捆鋪蓋卷兒,誌慧的所有家當,就是他在鎮上讀書時的課本及近年來收集的各種報刊。誌慧正在大隊部悶頭收拾,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不及他做出反應,清萍已如疾風般旋進小院,倚在門框上,一邊喘氣,一邊直勾勾地望著他。
“清……清萍!”誌慧吃一驚,囁嚅道。
“孫誌慧,聽說你要到公社裏當大幹部哩!”清萍勻過氣,劈頭就是一句。
“哪來的事?”誌慧辯解,“白書記臨時借調我幫點忙,過幾天就回來了!”
“你騙誰!”清萍把音量調高,“你當我是崔家二祥,一哄就上當呀!告訴你,我連鼻子眼兒也不信!”
“噓!”誌慧嚇得麵如土色,壓低聲音,“我的姑奶奶,小聲點兒,要是讓人聽見,我就完了!”
“沒偷沒搶,你完個啥哩?”清萍不依不饒。
“快進來說!”誌慧懇求,“院裏人多,你站在門口,不好看!”
清萍走進屋門,放低聲音,語氣軟和下來:“孫誌慧,不拘咋說,你不能把我忘記!夜黑兒的事,我記著哩!你捏住我的手,弄得我心裏一直癢,後來……後來你又是這又是那,我全依你了。今兒你拍拍屁股走人,敢不回來,看我到公社尋你去!”
“姑奶,看你說些啥呀!”誌慧羞得滿臉通紅,後悔昨晚沒能把持住。也幸好他的膽子不大,沒再繼續。不然的話,婁子可就捅大了。
“還在叫我姑奶?”清萍再次虎起臉,“孫誌慧,我告訴你,你親也親過了,摸也摸過了,打夜黑兒起,我就是你的人,這輩子誰也不嫁,隻候著你!”
誌慧打了個寒噤,生怕她再說出什麼,趕忙賠笑,接上話頭:“你看我是那種人不?我能不知道你的心?其實,你不知道我在心眼裏有多喜歡你!”
“喜歡頂屁用,我要你娶我!”
“娶……娶……”誌慧心裏一顫,“你我年紀都還小哩,這……這事兒早八百年哩!”
“早歸早,你得應下。要不然,我心裏不踏實!”
“中,我應下!”
“咋個應法?”
“娶……娶你就是!”
“不中!”清萍小嘴一撇,“這話勉強,我要你說利索點兒!”
“哎喲,我的姑奶奶呀,咋恁難纏哩!”誌慧皺起眉頭,苦笑一聲,“中中中,我娶你了!”
“起個咒!”
“騙你是孫子!”
“不中!”清萍小嘴又是一撇,“你原本姓孫,按輩分就該叫我姑奶,就該是我孫子。咒個毒的!”
“要是……要是我不娶你,就讓我……我……”誌慧撓撓頭皮,“我得好好想想,想個毒的,對,就讓我出門遭雷轟,不得好死!”
“我信你!”清萍盯住他狠看幾眼,“啥時候走?”
“許是明兒吧!聽說是白書記接我!”誌慧怕她再纏下去,眼睛眨巴幾下,打個謊兒。
“那……”清萍想了想,“真要這樣,我就不送了!不過,一得空,你就得回來看我,甭讓我總是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