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雙龍爺(3 / 3)

“咋哩?”旺田心裏一揪。

“你看,”姚起林將手中的土捏成一個團,猛地鬆開,手中的土幾乎是馬上就散開了,“這道堤上沙土多,沒黏性,擋不住水。要是大壩修成,長期儲水,就有可能潰堤。萬一潰堤,禍事就大了!”

“啥禍事?”

“你看,”姚起林轉過身子,指著四棵楊村,“河坡地勢高,如果決堤,大水勢必順河坡而下。四棵楊四周皆坡,村子正好處在窪心……”頓住話頭,眉頭再次擰住。

旺田順手望去,情不自禁地打個寒戰,半天方道:“老師,這……這咋辦哩?”

“我是右派,說出來也沒人聽。可這樁事兒,又不能不說。唉,老水利辭職了。這人是行家,更是聰明人。他是不想背這黑鍋呀!”

“姚老師,我這就去找青龍,跟他說說這事兒。這陣兒,風揚聽他的!”

“嗯!”姚起林點點頭,“甭說是我說的,說了,反倒不好!”

“知道了。”

回到村裏,旺田找到青龍,將事由全盤講出。青龍追問,旺田隻好說出姚起林。青龍啥話沒說,蹲下連抽幾鍋煙,吩咐他去喊老白、進才和家興,讓他們速來牛屋。

眾人到齊後,青龍憂心忡忡,開門見山道:“叫你們來,是臨時開個隊委會,商量是否修壩的事!旺田列席!”

修壩是縣裏的大事,青龍卻在四隊的隊委會上提出來商量,還叫旺田列席,幾人皆是一怔,以為他在發神經。

老白眯縫會兒眼,嘴裏吸溜一聲:“咋哩?”

“旺田,你說吧,我說不好!”

旺田沒提姚起林,隻將他分析的土壤結構及四棵楊的地理位置分析一遍,指出一旦修壩,就有決堤的可能性。一旦決堤,村子就有滅頂之災。

旺田話音落下,幾人麵麵相覷。

“你們琢磨一下,旺田說得對不?”

“娃子家,懂個啥?”家興白旺田一眼,“田兒,你出去,這兒沒你的事!”

“興叔,”青龍嗬嗬一笑,接過話頭,“是我叫他列席的,咋能說沒他的事?不瞞幾位,旺田兄弟的話,我越想越是鬧心!煙爺臨走時咋說?煙爺說:‘人雲亦雲是禍根,莫學牆頭隨風草;不可動土伐林木,黑白二爺侍奉好!’這話聽起來,說的就像是這宗事兒。你們琢磨一下,啥叫人雲亦雲?人家學大寨,咱也學大寨,這就叫人雲亦雲。馬上瘋要修壩,咱要是跟著去修壩,不就是隨風草嗎?這動土……還有黑白二爺……天哪,我要打冷戰哩!”

“淨是胡想!”老白笑一聲,接過話道,“煙爺說的根本不是這樁事兒。人雲亦雲,是讓咱甭說閑話。閑話多,自會生禍。前陣兒,有人編派風揚的閑話,我咋聽咋個不舒服。你想想,要是那些閑話傳到風揚耳朵裏,風揚還不拿刀子捅人?隨風草是讓大家有骨氣。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煙爺一輩子為人正直,臨終時這樣叮囑,是正理。動土的事兒也是說不清楚。啥叫動土?修壩是動土,起房蓋屋算不算動土?真要是三年之內不準動土,萬一誰家房子讓雨淋塌了,難道讓他一家老小住在雨地裏?伐林木更沒著上邊。修壩用的是水泥石頭鋼筋土方,不用林木,用不著伐樹。至於黑白二爺,煙爺隻說侍候好,沒說咋侍候才算好。廟還在,泥像沒了,但不是這陣兒沒的。再說,要是這玩意兒當真,咱縣裏多少廟觀,砸的砸了,毀的毀了,又該咋辦?”

老白一通話說完,誰也沒有接腔。青龍又抽幾口,將頭扭向進才:“進才,你是道爺,侍候白龍爺多年。依你說,白龍爺咋個侍候才叫美?這壩該不該修?”

進才憨憨一笑:“叫我咋說哩?”

“都算是瞎扯,你想咋說就咋說!”

“聽說這壩修在葫蘆嘴上,別的沒啥,我隻有一個擔心!”

“快說!”

“二龍潭是兩位龍爺會麵喝茶的地方,咱把壩修在潭嘴上,正好堵住兩位爺的去路,讓他倆咋會麵哩?”

“咦!”青龍小眼一瞪,“道爺說得是!兩位龍爺會不成麵了,還能不生氣?”

家興心裏也是一怔。旺福在潭邊看見龍爺並生怪病的事一直讓他鬧心,見二人這麼說,趕忙點頭:“嗯,進才說得在理,這事兒真得好好琢磨,最好跟領導說說,能不能將壩址往下挪挪,挪到二龍潭後麵,好叫兩位龍爺有個騰挪的地方!”

“你們幾個呀,”老白指著幾人嗬嗬笑起來,“真是越說越邪乎了!我這人原本不信邪,可到咱這四棵楊後,怪事兒真還不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許多事兒我吃不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如何侍候二位龍爺,我倒是想說幾句。先說這龍。龍從水,虎從風。雙龍河裏真要是有龍爺,咱為他倆修個大水庫,他倆有的是地方玩,哪能會生氣?至於進才說的,兩位龍爺要在二龍潭裏會麵喝茶,這也沒啥。過去沒人修水壩,他們沒地方去,隻好去二龍潭。待咱修好水壩,喝茶的地方就大了,兩位老龍怕是樂還樂不過來哩!再說,水壩修在潭上麵,水能一直聚到雙龍鎮,兩位龍爺還能省去不少路程哩!”

眾人皆笑起來。

“老白呀,”青龍笑一陣兒,抬頭道,“你這個胡扯筋,我算是服了!我問你,馬上瘋和風揚給你灌啥迷魂湯了,你咋能處處為他倆說話?”

“唉,”老白斂住笑,長歎一聲,“不是他倆灌我迷魂湯了,而是我也主張修壩!你們看,咱這四棵楊村,還有咱的這道穀地,多少年來都是靠天吃飯。那年大胡子,也就是李司令,來村裏看我,我倆談起四棵楊,他講出一番話,說咱這民風民俗是文化,是傳統,是咱老百姓安居樂業的精神支柱。當時我沒聽明白,這陣兒明白了。老百姓為啥敬這二位龍爺?因為有春旱,有伏旱,龍爺是管水的,他倆要是不給水,咱就沒法兒活!咱得求他倆!甭說別的,單看今年,一開年就是春旱,連娃子們都在端臉盆下河提水,我看得難心!要是咱能堵個水庫,修出引水渠,就能跟林縣人民一樣,使雙龍河水變廢為寶。聽老水利說,水壩一旦修成,咱大隊除去部分崗坡地,大部分耕地可實現自流灌溉。你們想想,天再旱,雙龍河沒斷過流。這些水,年年月月都在流,也都在白白流。要是咱把水壩建成,讓河裏的清水繞著咱的莊稼地轉上一大圈兒,旱時澆澆,用不完就排溝裏,依舊流回雙龍河,該有多好!再說,水壩一旦修好,好處還不隻這點兒。水聚多了,就可養魚。挨水渠的地方,不僅能種麥子,還敢種水稻。到那時,咱村的生活隻會是芝麻開花,節節高!至於兩位龍爺,沿河百姓歲歲年年供他們,這陣兒他倆能為百姓做點兒貢獻,怕是高興還來不及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