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有了自己的銀行,就可以籌措市場重振資金,就可以鼓舞商民,讓他們覺得身後有靠山,就可以防範類似股災再度發生!”
合義表情凝重:“是哩!”略頓,看向挺舉,“你想辦個什麼樣的銀行?”
“師夷長技,模仿洋製,建一個完全屬於中國人的銀行。”
合義沉思一時,輕輕搖頭:“賢侄呀,這想法好是好,卻是個遠景,不切合當下。銀行不同於錢莊,辦錢莊,找幾個朋友湊合一下就成。銀行不成呀。大清銀行是朝廷辦的,惠通銀行是丁大人辦的,哪一個都是直達官府,財大氣粗,可我們……”
“哪一個也都沒有從實際上離開錢莊那一套,不過是掛了個銀行的匾牌而已。”
“你說得是,可……這樁事體你若是在災前講,由老爺子出麵,也許可成,然而眼下……”合義搖頭,“唉。”
“祝叔,長江、黃河都是由小小山溪彙流出來的。銀行也好,錢莊也好,不在錢多錢少,隻在一個套路,隻在有心沒心。隻要我們操下這心,就一定能夠辦起來!”
“好吧,祝叔信你。你擬個籌辦草案,我們具體討論。”
“謝祝叔鼎持。對了,彭叔近況如何?”
“說起此人,倒是巧了,我剛剛曉得他被度支部任命為大清銀行上海分行總理。今朝這一萬兩銀子,就是由他辦手續支出!”
挺舉“哦”出一聲,緩緩噓出一口長氣。
順安扮作一個教書先生,戴著墨鏡、寬邊大禮帽,脖子上圍條圍巾,坐在胡同口斜對麵一家小麵館裏,前麵擺著一碗麵條,眼睛盯在碧瑤院落外的胡同口上。
齊伯挎著菜籃子走出胡同,沿大街走去。
齊伯挎著一籃子菜,從大街上回來,拐進胡同裏。
順安一動不動,隻是靜靜地坐著。
碗裏的麵條早已涼了,順安依舊沒動筷子。
終於,馬掌櫃與碧瑤肩並肩走出胡同。
順安摘下墨鏡,將手搭在臉上,緊緊盯住碧瑤,目光聚焦在碧瑤的大肚子上。
馬掌櫃、碧瑤在胡同口站一會兒,馬掌櫃指向馬路,碧瑤搖頭。
碧瑤扭過身,走回胡同。
馬掌櫃陪在身後。
順安緩緩站起,走到胡同口,遠遠地跟在後麵。
碧瑤二人走得很慢,晃動著走向一扇院門,走進去。
順安戴上墨鏡,戴正帽子,扭轉身,大踏步走去。
夜幕降臨,順安托住下巴,悶悶地坐在沙發裏,眼前浮出碧瑤的大肚子。
是的,他就要做爸爸了,他甫順安就要做一個小生命的親阿爸了。
就在順安七想八想之時,章虎風風火火地走進來,壓低聲音:“玉棠春來了個鮮貨,說是姿色不錯,幹媽專門留給我倆了,”看表,“走吧,兄弟,我們來個二龍戲珠!”
順安一動不動。
“咦,”章虎坐下來,盯住他,“犯啥神經哩?”似是想起什麼,“哦,想起來了,必是姓伍的嚇到兄弟了!不瞞你講,在商會裏,我見他把兄弟拉到一邊,就曉得不是好事體!”
順安猛然抬頭:“章哥,我……見過魯碧瑤了!”
“哦?”章虎怔了。
“她……”順安咬住嘴唇。
“講呀!”
“我想,我們……還是把那個大宅子還給她吧,反正你我都不去住。”
“啥?”章虎兩眼一瞪,“我們啥辰光搶她的了?”
順安改口:“講錯了,是送給她!”
“憑啥?”章虎來勁了,“前些辰光,兄弟挺有種氣,眨眼卻就婆婆媽媽了!姓魯的是個啥東西?章哥費盡心力,好不容易才把他的家財拿來,你這又把房子送他,讓章哥這口惡氣哪能個出哩?想當年,章哥初闖上海灘,走投無路,想到他家混個槍勢,他卻使人拿串臭銅錢扔到章哥腳下,當章哥是叫花子呀!他拿八抬大轎抬個丫鬟回家顯擺,章哥上門出氣,卻又鬧出那場羞辱來,讓章哥這臉……”氣呼呼地頓住。
順安低下頭去,不再吱聲。
盡管淪落為大清銀行的高級打工仔,彭偉倫的架子依舊不倒。當挺舉出現在他的總理室時,彭偉倫指著巨大、豪華的辦公室,笑對挺舉道:“賢侄,看看這些,配彭叔不?”
“嗬嗬嗬,”挺舉環顧一番,“配配配,絕對配。大氣,古樸,雅致,與彭叔為人一般無二。”
“看似古樸,價格可是不菲喲,你仔細瞧瞧,隨便哪樣東西拿到拍賣行裏,都是寶貝。”
“是哩。”
“大清銀行,要的就是這氣勢。賢侄呀,你怕是萬沒想到彭叔會有今朝吧?”
“是哩。”
“不僅是你沒想到,那個渾蛋道台更沒有想到!奶奶個熊,想當初,道台府拿十萬兩銀子卡死彭叔,沒想到度支部一張紙頭下來,他們的小脖子反倒卡在彭叔手裏,哈哈哈,真他奶奶的爽氣!”
挺舉吸一口長氣,拱手:“彭叔,小侄此來—”
彭偉倫截住他的話頭:“賢侄來得好哩,彭叔正要尋你!來來來,先給你介紹個朋友!”
彭偉倫擊掌,大衛段端著兩杯沏好的熱茶從偏門走進,放下茶杯。
彭偉倫指向大衛段:“這位是段先生,大清銀行上海分行襄理,剛從美國留學回來!”
大衛段伸手給挺舉,英語很是地道了:“I''m David, glad to meet you!(我是大衛,幸會!)”
挺舉起身,伸手握住:“在下伍挺舉,幸會!”
“大衛段,”彭偉倫笑對大衛段道,“這就是我常常講給你的伍先生,你要多多向他討教!”
“久聞伍先生大名,請多指教!”
挺舉盯住他,審視有頃:“大衛段?這個名字好熟悉哩!”
大衛段表情尷尬。
“嗬嗬嗬,”彭偉倫又是一番笑,“是哩,當年大衛在麥基洋行做事體,麥基拖欠大衛薪水不還,大衛無奈,隻好自行取走薪水,引出一場訟案。你二人雖說未曾見麵,卻都扯進這樁訟案裏了。”
“嗬嗬嗬,”大衛段幹笑幾聲,“伍先生,不打不相識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