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自正德九年至正德十二年這三年間,晴雨經過不懈努力,成功改變了自己的定位,成為了豹房武將團中的一員。朱厚照、江彬、許泰、神周、張永以及晴雨等人,整日親密無間地膩在一起賽角抵,比刀劍,檢閱和操練東、西官廳的士兵。不僅如此,他們還一起研討如何應對韃靼對大明疆土的侵略,包括對鎮邊將領、物資等的調度方案。朱厚照為了拉近與他們之間的距離,更是毫無君主的架子,完全就像一個與將士們同甘共苦的豪邁直爽的將軍。

這天,朱厚照在充當他臥房的大氈房中召開兵法研讀會。隻見每名武將案前都放著一張被朱筆批過的試卷,正襟危坐地等待朱厚照對他們的訓示。每當這個時候,朱厚照總不忘端起一副授業恩師、業界翹楚的姿態來,他一邊踱著步,一邊嚴厲地盯著那些試卷上有許多紅叉的武將,道:“我們的目的,不僅是成為優秀的將領,更要淬煉自己運籌帷幄的本領,以期達到用兵如神、戰無不勝的境界。在這一點上,你們都要向晴雨學習。目前隻有她一人對兵法的理解令我滿意。”

晴雨坐在原位上,不住地點頭表示讚同。江彬一把奪過她的試卷,和自己的對比。然後,他憤憤不平地說道:“陛下,在戰場上殺敵立功可不是靠紙上談兵就行的。”

晴雨運放自如地收起那副自鳴得意的嘴臉,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道:“我隻不過是運氣好罷了,尚且有許多不足的地方,需要陛下不吝賜教。”

朱厚照被拍了馬屁後很是得意,道:“有什麼不明白的,說出來讓大家一起參詳。”

晴雨道:“《鬼穀子》中有一句話,‘若有利於善者,隱托於惡,則不受矣,致疏遠。’可否請陛下為我講解一二。”

朱厚照摸著下巴頦兒沉思了一會兒,道:“這句話的表意是說,當一個人想做某些善舉,卻以惡的形式表現出來,往往不會被接受,還會導致決策施加者與被施加者之間的隔閡。”

晴雨追問道:“那麼陛下覺得這句話所表達的深意是什麼呢?”

朱厚照道:“對施加者來說,即使決策以惡的形式表現,並且將會導致不好的結果,也不得不做,這是施加者自己的選擇。對被施加者來說,世間之事,本就善惡難辨,若因沉溺於對孰善孰惡的爭論而錯過了對未來發展的掌控,最是浪擲光陰,虛度韶華。”

晴雨做出一番幡然領悟的樣子,道:“原來如此!受教了!”

其實,朱厚照怎會不明白,晴雨是在委婉地勸諫他在對抗韃靼這件事上不要過於獨斷專行,不理會文官們的意見。然而,若是一味地妥協讓步,隻會被困在怪圈子裏,永遠沒有脫離的一天。與其這樣,倒不如痛快地為實現自己的理想而勇敢拚搏。

然而,晴雨的這番用心不僅被朱厚照看在眼裏,更是被江彬記在了心上。他清楚地記得自從晴雨上位以來,多此阻撓了他為討好朱厚照而想出的主意。而她口中這句“隱托於惡”中的“惡”,不就是在指責他是個不知不扣的帶壞皇帝的佞幸嗎?要是一直讓她得勢下去,遲早都會危害到他的地位。所以,他不能再任由勢態自由發展下去了。

到了八月裏的一天,江彬和朱厚照換上毫不起眼的服裝,策馬出了德勝門。到了晚上,兩人在昌平的驛站裏秉燭夜談。朱厚照對江彬說道:“我們撇下其他人,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江彬道:“唯有這樣才能避人耳目,不被那幫子文官察覺我們的行蹤。”

朱厚照還是有些猶疑,道:“可單憑我們二人,恐怕不足以彰顯真正的實力。”

江彬生怕被其他人搶了功勞,趕緊勸說道:“此次去邊關禦敵,主要是依靠陛下對邊軍作戰的指揮。對於邊地的戰況,豹房眾武將都遠不如邊軍熟悉,不必太過看重他們。”

朱厚照道:“這倒也有些道理……”其實朱厚照本人的目的主要是證明自己是一個舉世無雙的軍事天才,至於豹房中的武將,以及駐守在京城的往日的邊軍,就讓他們按本分看守住京城便好了。

十二天過去了,豹房這邊顯得格外冷清。傍晚,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晴雨沒了差事做,整天像朵蘑菇似的憋在房間裏頭。這時候,她的臥房裏已經添置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有弓弩、寶劍、甲胄、密宗法器等等,這些東西和充滿夢幻氣息的裝飾撞在一起,顯得格外不搭調。這時,晴雨正沒精打采地看著《平妖傳》打發時間。她盤算著,朱厚照一去就去了十多天,想必竟是真的暢通無阻,一路直通關外。一想到這裏,她就火冒三丈,滿腔悲憤,眼淚直流。就在她失態的時候,房門被一把打開,涼風嗖嗖地鑽了進來。朱厚照走進來,道:“你絕對想象不到世上有如此令人生厭之人!”

晴雨尷尬地看著朱厚照。朱厚照問道:“我說你這是在幹什麼?”

晴雨擦了擦眼淚,道:“這本書太好看了。”

朱厚照接著自己的話題,道:“到了居庸關,巡關禦史張欽竟阻撓我,死活不讓我出關。”

晴雨在心中暗自歡呼,嘴上卻說道:“陛下再想辦法便是了。”

朱厚照道:“我在視察禦馬房的時候已經想好了對策,隻要先將張欽調開,再派穀大用去代替他守關。到時候……”不等自己說完,朱厚照已經迫不及待地奸笑起來。

晴雨還是一臉的波瀾不驚,道:“那太好了。”

朱厚照道:“你別愣著,趕緊準備起來。這次該去的,一個都不許落下。”說罷,他便風風火火地離開了晴雨的房間,回到自己睡覺的氈房裏,興致衝衝地籌備了起來。

待一行人終於過了居庸關,來到宣府鎮邊緣處狹窄的林地間。後麵的宦官隊伍尚且架著車馬在慢悠悠前進,朱厚照一人就率先騎著馬超越了大部隊,他的心情無比愉悅,就像第一次展翅高飛的雄鷹在廣袤的天地間翱翔,甚至開始了振臂歡呼,嘹亮的聲音響徹九霄。他身後那些個武將,紛紛策馬追趕,生怕朱厚照太過放肆而出了什麼意外。其中並沒有錢寧的身影,因為他在京中擔任要職,不方便隨君出征。這時,朱厚照在最前頭高聲歡呼道:“看你們有誰能追上我!”

等他們到達宣府鎮中時,便開始召集工匠,哐啷啷地營造起了鎮國府。黃昏時分,本可以在衛所營城休息的朱厚照,卻不顧宵禁,騎馬來到內城,江彬和晴雨也跟在他身後。然而,令人奇怪的是,還沒到夜禁時分,甚至太陽的餘暉還未完全消散,街上就已經空無幾人了,不僅如此,各家各戶都緊閉大門,足不出戶,令這本來就有些凋敝的邊陲之地更顯蕭瑟。

朱厚照孤獨地騎在馬上,立在路中央,左顧右盼地思索著今晚該去哪戶人家家裏見識風土人情。這時,江彬上前說道:“前些天去的都是富商巨賈的家,這些人往往並不了解民間疾苦。這次,不如找家家境貧寒的,說不定會有不同的收獲。”

朱厚照聽了之後很是讚同,任由江彬在前麵帶路。其實,江彬之所以這麼建議,完全是因為城裏的有錢人都向他納了賄,他既收了錢,總得為他們謀幾分福利,這才對朱厚照如是說。而晴雨一人怪模怪樣地跟在最後麵,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興許,她也是覺得有必要了解一下當地人的生活狀況吧。

朱厚照來到一家稍顯簡陋的人家麵前,下了馬,趴在門扉上,像個小偷似地靜聽裏麵的動靜,然後,便開始一邊以快速而癲狂的節奏拍打著門扉,一邊喊叫道:“快來人啊!有人快要餓死在路邊啦!”

沒過多久,門就被打開了,一位老者露出腦袋探,帶著地方口音問道:“你們是誰?”

朱厚照以巧妙的力度,一把推開老漢,駕輕就熟地闖了進去,最後一個進來的晴雨不忘將門帶好,隻留老漢一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待他醒悟過來時,連忙追趕他們問道:“這位大人不會就是皇帝陛下吧?請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吧!”

朱厚照遠遠地對他說道:“肚子好餓啊,灶房在哪裏呀?”殊不知,這戶人家的灶房一眼就能望見,因為遮擋灶房的牆壁缺了兩麵。早前,因衛所營城內突然添置了一大幫子人,柴火一下子不夠了,江彬索性就派人將城裏窮苦人家的房屋拆掉,充當柴火。這一切,朱厚照也是聽之任之,所以見到這戶人家內的景象,也不出聲,權當一場遊戲。

狹小的飯桌上,隻有昏暗的燭光在中間閃爍。朱厚照三人用粗碗粗筷就著粗茶淡飯,和坐在角落裏的一家四口麵麵相覷。朱厚照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新鮮極了,還用筷子在碗上敲打起熟悉的節奏;江彬覺得環境有些逼仄,他不耐煩地拍去落在衣服上的髒東西;晴雨鬼祟地看著裏站在朱厚照身後的那對年輕夫妻,像是在確定什麼事情。

朱厚照突然開口道:“啊……”然後就戛然而止了。可能他突然感受到自己不被歡迎,所以也不想和他們深入交談,詢問昔日被賊寇擄劫的情景,假裝自己是個愛民如子的有道明君了。

晚上,朱厚照三人睡在一張炕上,晴雨睡在最裏邊。半夜,靜悄悄的夜裏似乎多出了些原本不該有的聲響。朱厚照小心翼翼地扒開江彬靠在他肩膀上的腦袋,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晴雨在他離開之後,也偷偷跟了出去。